齊老爺解除了齊芳瑜的禁閉。

但這齊芳瑜，倒自己給自己關起禁閉來了。

她不肯出來，齊夫人也著急，便在門外不停地喊，不停地勸。

終于，齊芳瑜心軟了，開了門。

“那宋楚彥拒絕了你，你跟我們、跟自己置什么氣！”

“都是因為爹，因為哥，令溪的百姓，都覺得我們家都是一群臭味相投、唯利是圖的人！”

齊芳瑜也急了，再度甩上了剛打開了一瞬的門。

“芳瑜！芳瑜！”

齊夫人再喊她，她也置之不理了。

齊老爺守在院外，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齊夫人無功而返走出院子時，耳邊忽然響起了齊老爺的聲音。

“芳瑜還在生氣？”

齊夫人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齊老爺正從墻角走出來，背著手，神色凝重。

“可不是嘛。”齊夫人忍不住搖搖頭道，“老爺啊，你原本還打算，讓芳瑜多和周家那媳婦親近親近，好讓我們跟這些人套套近乎呢。這下，她怕是指望不上了。”

“我倒是不希望她能再做什么了。我只是怕她，因為那宋家的人傷了心。”

齊夫人不說話了。

齊老爺沉默片刻，忽而從唇齒間迸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都怪我。”

“老爺，這話從何講起？”

“我是一家之主。齊家能有如今的名聲，不怪齊大，不怪任何人，只怪我。”

說著，他大步流星地邁進院里，仿佛突然下了什么決心似的。

齊夫人怕他要去找齊芳瑜發火，趕忙追上去。

但齊老爺卻只是敲了敲齊芳瑜的門，立在門外靜靜地開了口。

“芳瑜。那宋少爺，的確是一位年輕有為的才俊。若你真的有心與他做朋友，改日，我們請宋家人過來做客，向他們表達我們的誠意。我知道，你在埋怨我和你哥哥。但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齊家能在令溪立足。過去的事，也沒有悔恨的余地了。你就別再生悶氣了吧。”

趕到他身后的齊夫人，聽見這話，不由得愣了一愣。

這齊老爺……是在向齊芳瑜道歉嗎？

她倒是從來沒見老爺說過這樣的軟話。

屋里一片沉寂。

齊夫人也趕緊幫腔道，“芳瑜啊，好歹，我們也是你的家人。過去的事，就過去吧。明日，娘請宋家人過來。宋少爺看到我們的心意，就會改變主意的。”

“啪嗒”一聲，門終于開了。

齊芳瑜一聲不吭地出現在了門前，看著齊老爺與齊夫人，眼眶泛紅。

“芳瑜，你別怪我們了。”齊夫人道。

“明日，你們真的會請宋家人來嗎？”

齊夫人和齊老爺迅速地對視了一眼。

而后，齊老爺篤定應道，“是。”

齊芳瑜的臉上，終于掠過幾分笑意。

她輕輕點了下頭，“嗯”了一聲。

第二日晚上，宋家人和周家人，都應邀來了齊家。

接到邀請時，他們都感到有些驚異。

宋楚彥特意去縣衙里找到周海，與他合計這件事。

周海想了一想，揣測道，“興許，是為了和我們套套近乎。”

“套近乎倒不可怕。我只怕是什么鴻門宴。”

“那也不至于。我們跟皇帝皇后什么關系，他也清楚。應當不會沖我們下手。”

宋楚彥覺得他說的在理。

于是，晚上，兩家人按時赴約了。

大家齊聚在齊家寬敞明亮的堂屋。

宋楚彥有意不去看齊芳瑜。

但齊芳瑜卻是個大膽的姑娘。交談間，她時不時看向宋楚彥，平靜的眼神里難掩對對方的欣賞。

宋家人和周家人心懷戒備，言行舉止格外謹慎。

但齊老爺和齊夫人，顯得熱情又真誠，說話間也沒有顯出什么功利的目的。

這讓他們愈發疑惑。

終于，還是宋夫人忍不住開了口。

“齊老爺，齊夫人，我們非常感謝二位的款待。只是，宋家周家，過去與齊家并沒有太多來往。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可能也稱不上非常愉快。今日這餐飯，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此話一出，眾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但齊老爺馬上就端著酒杯站起來。

“宋夫人這些話，問得好。過去，我啊，的確為了保全自己家族的利益，做了損人利己的事情。我在這里，真誠地向宋家人和周家人道歉。我已是半截身子埋黃土的人了。但改過一事，我想什么時候，都不算晚。請你們原諒我的自私，也請你們，讓齊家有一個用新顏面向大家的機會。”

說完，他端起杯，向大家致意了下，便一飲而盡。

齊夫人也捏著杯子起身，“這一杯，我陪齊老爺一同敬大家。”

她也飲盡了杯中酒。

宋家人與周家人，互相看了一看。

齊老爺的坦誠，讓他們有些許動搖。

宋楚彥聽見齊老爺的話，不由得看了那齊芳瑜一眼，卻剛好撞見她望向他的目光。

沉靜又明快的笑意，掠過她的眼底。

宋楚彥心里一跳。

齊老爺……是為了我昨日的話，才這樣說的嗎？宋楚彥不由得想。

下一刻，齊老爺又道，“也希望你們，不要把對我的看法，轉移至我的兒女身上。我的兒子，嗜賭成性。令溪百姓如何瞧不起他，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但我的女兒，才過及笄之年，是一個單純的姑娘。她兄長的習氣，并沒有影響到她。還請諸位，嘴下留情。”

“齊老爺能說出這樣的話，屬實不易。”在眾人思忖之時，宋夫人先開了口，“年紀越大，越沒有精力反思了。這一點啊，我是深有體會。就沖這一點，我也要回敬你們二位。”

她端著酒杯起身，“至于齊老爺擔心的事，您啊，就放心吧。芳瑜漂亮知禮。我們……”

宋夫人不由得瞟了那座位上的宋楚彥一眼，繼續道，“是不會讓從前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妨礙我們與芳瑜的來往的。”

她早就看出了二人的不對勁。

既然宋夫人表了態，其他人也紛紛舉杯，敬齊家夫妻。

“齊家與宋家，都是這令溪有頭有臉的人家。之前，齊老爺對我不是很了解。我們之間，難免有需要磨合的地方。但這些事，都已是陳年往事了。如今，我們三家之間，若有什么嫌隙，難免妨害著令溪的安寧。我倒是提議，從今往后，這過去的恩怨，就不必再提了。我們有緣相聚在令溪，理應相互包容、和睦共處。”周海道，“雖然，今日還少了一位貴客，就是王爺，但我斗膽揣測，這也是王爺的心意。前有成安王，今有宣平王，兩位都深受太上皇器重。可見太上皇多么看重令溪這塊寶地。大家有所不知，令溪之所以有此地名，是因為前朝時這里有著夜不閉戶、弊絕風清的美名。那時的一位王爺，見有條溪流穿城而過，便將此地命名為‘令溪’，意為美好之溪。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要辜負太上皇的期望，讓令溪這片土地，真正名副其實。”

“是啊。這世間就這么一點兒事，哪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呢。”宋夫人也笑道。

話落，眾人應和著齊齊碰杯。

這一次，碰杯聲清脆響亮，如一聲為這窗外夜色翻開了新篇章的鼓點。

吃過飯，齊家人送客人出去。

齊芳瑜有意走在最后面，等著宋家少爺過來。

如她所愿，宋楚彥故意放慢了腳步，直到他掉到了人群的最末尾，和齊芳瑜并肩了。

“齊姑娘。”

“宋少爺。”

“對不起。今日聽眾人一言，我才驚覺，是我從前狹隘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更何況，能培養出你這樣開朗大方又善良真摯的姑娘，這已經足夠說明，齊家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庭了。”

“宋少爺，不必說了。你的顧慮，我都理解的。”

“不，我要說。我要真誠地向你道歉。”

“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接受宋公子的歉意啦。”齊芳瑜半開玩笑道。

宋楚彥也笑了。

“宋夫人，齊夫人，你們看。”阿婉忽然放輕了聲音，含笑道。

兩家的長輩，其實早就注意到兩人并肩走在最后了。

“今天這餐飯，倒是一箭雙雕了。”宋夫人順勢說。

齊夫人也打趣道，“若不是芳瑜勇敢，我家這倔脾氣的老爺，哪里肯輕易低頭呢。”

齊老爺笑了下，“我只是醒悟得快了一些。什么低頭不低頭的。”

大家都笑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到了門口。

宋楚彥和齊芳瑜聊得暢快，一抬頭才后知后覺：其他人早就等在那了。

兩人趕緊快步跟上前去。

“要不，我先回去，讓你們多聊會兒？”宋夫人調侃道。

齊芳瑜的臉頰不由得一熱。

“夫人，我和齊小姐，只是偶然碰見感興趣的事，多聊了幾句。讓大家久等了，屬實對不住。”宋楚彥道。

齊芳瑜也福身道歉。

大家也沒說什么，各自說笑著上了馬車。

齊芳瑜立在門前，看著宋楚彥的馬車在夜色中徐徐遠去。

忽然，齊芳瑜瞥見，那車旁的簾子飄閃了下。

她看見他探出了頭，往她所立的方向張望。

僅僅匆匆一瞥，他的臉龐便隨著那駛過轉角的馬車消失了。

齊芳瑜感覺，自己的心都跟著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