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蕓書回到了宋府，那采蓮一眼就望見了她通紅的眼眶。

“姑娘，這是怎么了？”采蓮連忙停住手上的活，奔過來，拽出懷中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霍蕓書臉上的淚痕。

霍蕓書笑了笑，輕聲說，“我先喝點茶吧。”

一路上，她哭得壓抑，嗓子都干得難受。

采蓮忙應著，快步去給她倒茶。

喝過了茶，霍蕓書便把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

采蓮聽完，半晌沒說話。

“姑娘，為什么拒絕周公子呢？你不是一直都很欣賞他的嗎？”

霍蕓書沉默了下，笑了笑，“只是覺得，不想嫁人了。”

采蓮望她，目光仿佛欲言又止。

頓了頓，她還是問出了口。

“可是因為王爺？”

霍蕓書猶豫了下，還是淡淡地答，“不是。”

“姑娘不愿嫁，就不嫁吧。采蓮可以留在宋府，照顧姑娘一輩子。”

“采蓮，你還年輕。若你遇到合適的人，就嫁了吧。”霍蕓書說著，走去書架前隨手拿了一本書，漫不經心翻起來。

她并不是想看書。她只是想終止對話了。

采蓮見狀，便也不說話了。

然而，還沒有安靜多久，霍蕓書就聽見屋外有人敲門。

采蓮過去開門，見是管嬤嬤，問候道，“管嬤嬤，您怎么來了？”

管嬤嬤的手上，捧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鮮紅嫁衣。衣上放著一頂精美華貴、飾以金翠珠玉的禮冠。

“夫人在為小姐做嫁衣，說是以備不時之需。小姐，這一身您先試試，看看合不合適。”

霍蕓書猶豫了下。

“怎么這么早準備嫁衣？我并沒有嫁人的心思。還請管嬤嬤幫我回話，這嫁衣，不必準備了。”霍蕓書走來道。

“小姐，您體諒體諒。宋夫人一個人無兒無女，待在房中，也難免覺得寂寞。手上有樣東西能織織補補，她也歡喜。明早您去請安的時候，把衣服穿上，讓夫人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改的。就當應付應付，給她一點兒事忙吧。”

霍蕓書覺得她說得在理，便也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她便換上那嫁衣，去宋夫人房里。

宋夫人原本在房中等得心急，怕得罪了齊家人，反復問管嬤嬤，“那姑娘到底會不會來？”

管嬤嬤只安慰她說，“會來的。”

而穿著那紅嫁衣的霍蕓書一來，宋夫人頓時喜上眉梢。

但不過一瞬，她又皺眉，“怎么發髻也不梳？禮冠也不戴？這臉上好歹抹點脂粉呀！”

如此不施粉黛，哪兒撐得起這一身喜服！她暗想。

“蕓書以為，夫人只想看看這衣服合不合身呢。”霍蕓書道。

“這喜服都要配上禮冠，才看得出漂亮不漂亮。”說著，宋夫人趕緊招呼著丫鬟過來給她梳妝。

霍蕓書心中猶疑，但也只好坐下了。

然而，那發髻還未梳完，院外的鑼鼓與鞭炮聲，便飄了進來，愈來愈近，最終停在了院墻之外。

聲音熱鬧而響亮，仿佛把整座宋府都籠罩了起來，讓這府里任何的動靜都相形見絀了。

霍蕓書頓時警惕起來，抬手將丫鬟的手撥走。

那一頭還未梳好的烏發，如瀑布一般頃刻散落于肩。

“夫人，這鞭炮聲是怎么回事？”

宋夫人臉色一僵。

這些人，不是說好了，我給了消息，再開始放鞭炮嗎？怎么一路這么吵過來了？

她還未想到緣由，門外便響起一位老婦歡天喜地的聲音，“宋夫人，我們來接新娘子啦！”

霍蕓書立刻明白過來，心生不悅。

她騰的一下站起了身。一向面容溫和的她，此刻也不由得嚴肅起來，“夫人，您就這樣把我的終身大事給安排好了？”

“蕓書啊，我這可是為你好。過了門，你就知道享福了。雖說那齊大游手好閑了些，可他家里有錢啊。他又是獨子，這齊家的錢，都是他的。他那腦子，又比不上你，管不住錢。說到底，只要你今日上了轎，那將來，整個齊家都是你的。這筆賬，你心里還算不清楚嗎？”宋夫人走來，苦口婆心地道。

屋外鑼鼓喧天，她不由得湊到霍蕓書邊上，扯著嗓子說話。

霍蕓書難得如此生氣，手一甩，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時，幾個穿著暗紅衣服的小伙計，在那老婦的帶領下，快步走進了屋。

那老婦一看，便瞪眼驚詫道，“時辰都到了。怎么新娘子還散著頭發呢？快快快！趕緊著，我這轎子都在外面。整條街都是我們的人呢！”

不等宋夫人說話，霍蕓書立刻走去道，“嬤嬤，您回去帶個話，能嫁進齊府，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可蕓書不敢高攀。這門親事，我就從來沒有答應過。”

說著，她就要繞開那老婦出去。

宋夫人趕緊過去抓住她，又張手叫那些接親的小伙計過來幫忙。

“蕓書，你可不能走！這接親的都到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手一甩走了，讓我怎么交代？你就識點禮數，跟著上個轎，有什么事，我們往后再說。”

識禮數？從小到大，她跟著家父家母見了那么多王公貴族、文臣武將，哪個會覺得她不識禮數？霍蕓書暗自冷笑。

“夫人如何交代，是夫人該考慮的事。夫人自作主張，為我定了親。現在我不配合，便是不識禮數了嗎？既然夫人要我識禮數，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古時常有烈女節婦，朝廷為她們樹碑立傳設祠一事，屢見不鮮。但卻少有聽說朝廷為哪個事業有成的女子樹碑的。可見，在世人眼里，一個女子存活于世，貞節是最寶貴的事物。女子沒有施展才華的天地，若有心求得美名，只得守節。若我今日，為了那區區一點兒聘禮就上了轎，我便是失了貞節。既是失節，我便不惜以死求得保全。你們若不怕那轎子里載著不凈之物，盡管帶我去吧。”

大喜之日，最怕聽見與“死”有關的字眼。

這話一出，宋夫人臉色煞白，那老婦也變了臉色。

要是喜事變了喪事，她回去可沒法交代。這幫接親的人興許還會被晦氣纏身呢！

她連忙哄起霍蕓書來，勸她冷靜，說著些“你這么年輕漂亮的姑娘，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招呼著其他人趕緊走了。

霍蕓書瞥了一眼那怔得一時說不出話的宋夫人，也離開了。

不一會兒，屋外的鑼鼓聲便停了，只剩下凌亂的腳步聲。

那些接親的人，帶著一頂空蕩蕩的轎子，無功而返。

“這丫頭。這嘴真夠毒的！死這樣的話，也是能隨隨便便說的嗎？”宋夫人在管嬤嬤的攙扶下坐了下來，面如土色，牙齒發顫。

“夫人，那您打算如何是好。”管嬤嬤一邊為她揉肩，一邊輕聲問。

宋夫人閉目搖了搖頭，手撐著額，長嘆了一口氣。

如何是好，是她說得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