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變了。

楚娘子被害死后，原本一直默默忍受欺凌的小姐，居然直接反抗起了主母。

主母罰小姐去跪祠堂，小姐竟道：「我沒錯，憑什么跪？大娘子，如若非要我跪，不如我們去衙門敲鐘，看看到底誰對誰錯！」

主母被氣得臉色發青。

后來，小姐步步為營，要為楚娘子報仇。

我卻發現，真正的小姐好像再也回不來了。

01

楚娘子曾經對小姐說過，不要出頭冒尖，省得惹出一身腥來。

小姐一直很聽話，所以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如此。盡管被欺負狠了，她也只是默默受著，不會多言，更不會拔尖。

而今日，小姐居然和二小姐崔月起了爭執。

緣由是今日主母吳大娘子獲封誥命，府中上下跪拜圣恩時，崔月不知被何物絆倒，一下子跌在公公的腳邊，出了洋相。

等公公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讓小姐跪下。

「崔時，你這個賤人，是你故意讓我摔倒的吧？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東西，平日里裝得唯唯諾諾，現在終于要裝不下去了吧。」

「上次敢當眾要挾我母親，今日又敢故意讓我在皇家面前出丑，看我不打死你這畜生！」

我心下大驚，趕忙走到小姐的身前。

這種情況，我見怪不怪了。只是小姐每次一聲不吭之后都被罰得太狠了些，如今我上前去，無非是想替小姐分擔一些處罰。

但沒想到，我剛要跪下，就被小姐拉住。

她冷眼看著崔月，問她：「你說是我故意絆你，你有證據嗎？」

崔月嗤笑一聲。

「還需要證據？全府上下只有你心術不正，連畜生都不如，當然是你做的！」

小姐不急不慢道：「剛剛跪地的時候，我根本沒走到你前面過，甚至是跪在隊伍的最末尾。難不成我腿有三尺長，能唰地一下伸到你面前去絆倒你？」

聞言，身旁的一些仆人都忍不住竊笑起來。

崔月惱怒地跺了跺腳，指著小姐的鼻子就道：「我才不管這些！」

「你崔時跟你下賤的娘一樣，都是心術不正的賤婢！我是崔府的嫡女，今天我就是要狠狠打死你這個小畜……」

「啪！」

崔月話還沒有說完，小姐竟是直接給了她一個巴掌。

我震驚不已，怔愣在了原地。

小姐……居然打了崔月一巴掌？

崔月捂著自己的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小姐，撕心裂肺地大喊：「你居然敢打我？」

這么大的動靜很快就引起了剛走不遠的主君和吳大娘子的注意。主君皺眉走了過來，看著當下這番烏煙瘴氣的樣子，問：「怎么了？月兒怎得這般模樣？」

崔月委屈地撇嘴：「爹爹！崔時她，她打我！」

主君看向小姐，眼中帶了一絲嫌惡。

「崔時，你為何要毆打你姐姐？」

我回頭擔憂地看向小姐，卻見她面上不知何時已經涕淚漣漣，正在掩面哭泣，恍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今日二姐姐不小心摔在公公腳邊，丟了崔府臉面，卻非要怪在我的頭上，還說我小娘下賤……」

「父親明鑒，如若我真的絆倒了二姐姐，那我娘親便永世不得入輪回！若父親不信我，可以將剛才的公公喊回來，他肯定看得一清二楚！」

聽到小姐的最后一句話，主君臉色微微一變。

「喊什么喊？行了行了，這件事情只是小事，難道還要毀了我們崔府的臉面不成？月兒和時兒都有錯，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爹爹！」崔月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主君。

我都有些震驚地看向主君。

畢竟之前，主君都是一直縱容她們母女倆隨意欺辱小姐。

主君嘖了一聲：「你這孩子也是，怎得妄議已故側室，回你院子里好好思過去吧。」

說完這句話，主君便離開了。

崔月雖然不服氣，但奈何主君已經下命令。于是只是不甘心地跺了跺腳，便也回到自己院子去了。

我回過頭，看向小姐。

此刻她面上儼然沒了眼淚，面色變得十分冷漠。

她拉過我：「走吧。」

不知為何，我覺得面前的小姐十分陌生。

02

回到院中后，小姐一直皺著眉，像是在憂思什么。

我給她倒了茶，安慰道：

「今日小姐出頭冒尖，幸好沒有受到什么嚴重的處罰。主君今日沒有聽信崔月的讒言，說明他心里還是有你這個女兒的……」

「不。」

小姐打斷了我。

「他并不是因為我，而是我說出的話牽扯到他心里最在意的東西，就是崔府的名聲。他只是聽到我還要去找那個公公，所以才息事寧人。」

我有些訝異，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小姐抿了一口我倒的茶，又道：「而且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出頭冒尖。楚小娘死得太冤，我要讓吳大娘子和崔月都血債血償。」

聽小姐如此說，我雀躍的同時卻又有些憂愁。

我是在破瓦寒窯長大的，楚娘子是我們街上唯一一個讀過書的女子。

有一日，丐幫來的人把我父母殺害并且將家里洗劫一空，我就成了沒人要的孤兒。

是楚娘子帶我走出那里，對我而言，她像親娘。

我看著她和主君談論詩詞歌賦，主君因欣賞她哄騙她嫁進崔府。楚娘子本以為是明媒正娶，沒想到卻是成為一個任人宰割的妾室。

楚娘子意識到被騙，整日郁郁寡歡。

她有孕后，主君厭棄了她。

甚至于，在楚娘子受寒發熱時，還是側室的吳娘子過來不由分說打了她整整二十大板，直接讓楚娘子咽氣了。

那時，我渾身發抖，眼淚直流，卻還要捂著小姐的眼睛，不讓她瞧見。

想到這里，我眼中又升起氤氳霧氣。

而小姐在品完茶后，竟是皺著眉瞧我。

「翠柳，這茶怎得這么澀口？」

我怔愣在了原地，捏著茶壺的指尖不自覺微微泛白。

我們院子里沒有比較名貴的茶葉。如今剩下的一點白茶，還是當初楚娘子留下的。楚娘子脾胃虛，除了白茶，任何茶都喝不得。

小姐知曉此事，并且喝了快十余年……為何如今突然如此問？

我正要說些什么，但小姐沒等我回答，只自言自語道：「也是，如今這般處境又怎么會有名貴的茶葉，罷了，以后有的是機會。」

離開小姐的房間后，我到了院子的一處角落。

楚娘子死后，崔家人不讓她進祠堂，尸首也被他們不知道丟到了哪一處亂葬崗去。我只能在院子里堆一個小土坡，以此來緬懷楚娘子。

我的面上淌下了眼淚：「楚娘子，小姐是翠柳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如今她變化這么大，翠柳又喜又憂……」

03

上次的事情后，崔月果然記上了小姐的仇。

府里剛過幾天的安寧日子。盡管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崔月還是會想盡辦法來我們的院子里羞辱小姐。

別無他法，小姐便讓我大門緊鎖，對外謊稱是染病怕傳給府里其他人。

但我每日要去庫房領物件。

每去一次，崔月都會將她所有的氣都發泄在我的身上，掌嘴、打板子、罰跪……花樣百出。

往往舊傷還未愈合，就又添上新傷。

晚上，我經常疼得齜牙咧嘴，難以入眠。

不過我能忍。小姐對于我來說如同親妹妹，我為她吃一點苦，又有什么關系？

但小姐終究要踏出院子。

這日是靜安王府嫡子百日宴，主君派人來通知小姐，必須出席。

我擔憂地跟著小姐：「小姐，崔月一直想報復你，前些日子，她找不到機會。今日，她恐怕會為難你。咱們須得小心謹慎。」

「放心吧。」小姐看我一眼，「今日人這么多，她要是敢找我麻煩，我定會讓她在各家公子小姐面前聲名狼藉。」

我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小姐果然跟以往大不一樣了。原先只要是這種場合，無論再大的羞辱她都會默默咽進肚子里。

可如今，她不再會容忍她們肆意欺辱。

我正如此想著，小姐面色不自然地看向我：「翠柳，我知你一切都是為我好，叫我不要出頭，無非是不希望我被卷入無謂的紛爭。」

「但娘親已經慘死，你我就是她們下一個目標。我們必須要反抗。」

她看著我的眼神很是堅定：「我絕不會讓楚小娘白死一遭，我會將我們經歷過的所有痛苦全部返還到他們身上。」

04

等我們到了靜安王府，便發覺在場的賓客看著我們的眼神都有些異樣。

彼時，崔月像只開屏孔雀，花枝招展地向我們走過來。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小姐粗鄙的穿著，道：「崔時，你果然是沒娘的孩子，你不會不知道這種場合意味著什么吧？」

小姐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月繼續得意洋洋道：「實話跟你說吧，靜安王府宴請那么多適婚年紀的世家公子與小姐，就是讓大家趁此機會互相看看，如果有相中也是一段佳話。」

「母親半月前就開始為我定制衣裳，你卻穿著這種破爛的衣裳，真是丟盡了我們崔府的臉面。」

崔月正說到這里，另一個世家小姐突然走了過來。

她先是鄙夷地看了小姐一眼，轉而就拉過崔月道：「阿月，跟這種人說話不是拉低了我們的檔次？我們走吧，現在鶴全澤在后院那里呢！」

崔月一聽到鶴全澤這個名字，瞬間眼前一亮，直接和那個世家小姐離開了。

小姐轉過頭問我：「翠柳，鶴全澤是誰？」

我頓了一下才開口道：「鶴全澤是國公府的嫡子，因為生得英俊瀟灑，又文武雙全，很多世家小姐都對他芳心暗許呢。」

「這樣啊。」

小姐轉過頭去，我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

宴會很快開始了。

沒想到，宴會主角，剛滿百日的小世子出問題了。

王府奴仆連忙抱起小世子，便看到他面色青紫，雙眼緊緊閉著，看上去快斷氣了。

王妃當場嚇得癱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說要抓出兇手。

太醫匆匆趕來查看一番，才發現小世子的一個穴位被扎了一根銀針。

小世子已經喘不上氣，太醫再晚些拔出銀針，喜事變喪事。

安王和王妃都氣急，當下直接封住王府前后門，直言要找到兇手。

我有些不安地坐在小姐身旁。

從崔月羞辱小姐起，我的心里便一直不安得很。

彼時，崔月忽而站起來，用痛惜的目光看向小姐。

她嘹亮的聲音傳遍廳堂內。

「王爺，王妃娘娘，宴會開始前，我看到三妹妹進過小世子的院落。當時我還納悶她想要做甚，沒想到竟是要謀害小世子！」

我心下大驚，看向主君和吳大娘子。

主君面上一陣青白，臉色難看到極點。但吳大娘子卻是贊許地連連點頭，甚至還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看著小姐。

崔月竟是不顧整個崔府的昌榮，要置小姐于死地！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死寂。

此前無論崔月再如何鬧，終歸是小打小鬧。可今日此樁牽扯到小世子的性命，稍有不慎，小姐便會丟了性命。

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來，小姐卻莞爾一笑，直接起身。

「姐姐怕是看走眼了，妹妹從未進出過小世子臥房。」

崔月篤定道：「絕對是你！」

「小世子的院子門口有新刷的木油，我看到你袖子擦過木油！你大膽心粗，肯定沒察覺。你敢不敢讓侍衛查看你的袖子！」

王府侍衛立刻走向小姐，扯過小姐衣袖，竟然真的發現了木油。

我臉色大變，正欲為小姐辯駁，王爺已經大喝道：「來人，把這惡女關起來！」

05

「慢著！」

小姐擲地有聲，頗有威儀，竟讓侍衛停住了動作。

「王爺明察，小女確實沒接近過小世子，小女一直和父親待在一處，倒是姐姐來關心過我。若王爺不信，可以問父親。」

主君急得滿頭大汗，見此情形連忙點頭。

「沒錯，沒錯。王爺，我這女兒沒見過這樣盛大的宴會，有些膽怯，一直待在我身邊呢。」

他身旁的吳大娘子皺眉，尖聲道：「主君！我才一直待在你身旁，我沒有瞧見……」

主君直接起身：「你這賤婦，怎么說話的？你是眼瞎嗎，沒看見時兒？」

此番說辭是在不給吳大娘子臉面，大娘子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暗暗咬牙切齒，不再爭辯。

小姐黛眉輕蹙，似是困惑：「我對王府一無所知。姐姐竟如此神通，知道小世子院落中有新刷的木油？」

主君和崔月的臉色陡變。

主君先是惡狠狠地瞪崔月，轉而又乞求似的看向小姐。

小姐看了主君一眼，頓了頓才道：「哦，我想起來了，府中姐姐的院子也重刷了。想必是姐姐跟我接觸，不小心將木油蹭到我身上了。姐姐心思縝密，妹妹實在佩服。」

崔月緊緊咬著后槽牙，不甘到了極點。

但奈何主君看著她的神色像是要將她活吞，她實在不敢繼續造次。

「是……是，是我看錯了，誤會了妹妹。請王爺恕罪……」

王爺原本還想繼續調查兇手，但皇后娘娘突然大駕光臨。

皇后娘娘身子不佳，知曉此事之后怕是會憂思過度，病情加重，于是王爺暫時放棄尋找兇手，揮手讓百日宴繼續。

我心有余悸，看著小姐。

「小姐，幸好您聰明，不然今日我們怕是都要死在靜安王府了。」

小姐抿了一口茶，壓低聲音道：「今日崔月不顧及崔府的臉面，想要置我于死地，主君絕對饒不了她。你等著看吧。我留她一命，沒將她推出去，但恐怕她無福消受了。」

我松一口氣，但看著小姐的目光中不自覺帶了些異樣的情緒。

以往小姐無論主君有多不近人情，但總是會稱呼他為「父親」。可今日，小姐竟是神色如此平靜，不咸不淡地喊了一聲「主君」。

我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喊了一聲：「小姐……」

小姐回過頭，蹙眉看我。

「怎么了？」

我失神地看著她好一會兒。

「沒……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