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的吟唱仍在繼續，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架勢，村民們舞動的步伐也未曾停歇，反而愈發歡快。

敲鼓、擊石、震骨、吹號聲也越發的激昂。

上千號人，似乎都沉浸在這種悲愴的氛圍中無法自拔，不畏天氣嚴寒，更忘了時間流逝。

他們沒察覺到，頭頂的光幕隨著“儺祭”的進行，變得越發明亮，在耀眼的光幕中，竟有絲絲變幻莫測的光芒隱隱浮現。

光幕外，往日夜間兇猛無比的大霧，也似乎感受到了光幕的存在，爭先恐后地往大山深處退去。

風雪不知何時停了。

更離奇的是，明明之前還是彤云密布的天色，這會兒不知何故，竟然云收雪霽，變成了萬里晴空。

一輪皎潔圓月悄然出現在夜空，傾灑下清冷如霜的月輝，在它的光輝下，數以億計的星子都黯然失色。

隨著圓月的出現，‘儺’的吟唱聲漸歇，那悲愴的音調和村民們舞動的步伐也慢慢停了下來。

直到這時，林躍才發現了頭頂上方的異常。

他心中大為震撼，這一切異象的出現必然和今天的“儺祭”有著直接關聯，更和寨子里的‘儺’脫不了干系。

林躍環顧四周，只見除了江生等一干第一次參加“儺祭”的少男少女們表情顯得非常驚訝外，其他人似乎并沒太過激烈的反應。

想來，這樣的情況每年都會發生。

“儺祭”仍未結束，確切的說，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因為接下里就是開啟傳承的時刻。

不過對于林家寨的眾人來說，“儺祭”到了這個時候已經算是結束了，幾十年都沒覺醒一個傳承者了，他們沒期望今年能有所改變。

年復一年的等待，早已將村民們心底的那點希望磨滅了個精光。

他們參加“儺祭”最重要的還是期望來年能夠風調雨順，祈求家人無病無災，平安順遂。

事實上，就連‘儺’也沒抱半點期望，但他畢竟是主祭人，不論結果如何，他都得堅持將“儺祭”完成。

那根掉落在地的拐杖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儺’的手里，他從旁邊侍衛手里接過熱毛巾，將額頭上浸出的細汗仔細擦拭干凈。

想來，剛才的吟唱對他這把年齡的老人來說，也并非像看起來那般容易。

很快，包括林躍和江生在內的一干剛滿十六的少男少女被叫到了儺堂前，靜靜地等待著。

林躍數了一下，十二名男的，八個女的，總共二十人。

雖然每個人的表情看著非常嚴肅，但緊抿的嘴唇和輕顫的睫毛，依然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激動。

林躍自己也不例外。

‘儺’看起來有些疲倦，坐在凳子上歇了好一會兒，待呼吸徹底平穩之后，這才起身，帶著他們前往主殿。

林躍隨著眾人，邁過陳舊的門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曠闊的前院，院內不知栽著什么，齊腰高黑壓壓的一片。

腳下則是一條青石板鋪設的道路，石道的盡頭，就是主殿了，地基很高，臺階足有九級，主殿的格子門里，有昏黃的光透出。

隨著主殿的門“咯吱”一聲，被‘儺’打開，里面的布置也清晰地展現在眾人眼前。

四面墻壁依舊是用巨石壘砌，石塊之間嚴絲合縫，幾乎看不見縫隙，表面打磨的非常平整。

石壁之上，則是一個個凸起的人面雕像，有的頭頂雙角，青面獠牙，有的長著三只眼睛，威風凜凜，還有的赤眉虬髯，極盡猙獰......

林躍仔細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個。

主殿的四個角上，分別是四根紅木圓柱，上面雕刻著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兇獸猛禽等用粗獷線條勾勒的圖案。

角落的架子上，八盞油燈靜靜燃燒著，中間靠前的位置，擺放著一張長條形的供桌，上面則是常見的三牲、香燭，素供之類的貢品。

地上擺放著一排排用茅草編織的蒲團。

在‘儺’的示意下，林躍等人懷著忐忑的心情坐在了蒲團之上。

“一會兒開始后，你們要做的，便是緊守心神，用意念去仔細感應儺神的存在，千萬不可放松，不可胡思亂想。”

‘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轉過身來，沙啞著嗓子叮囑道。

“是。”

蒲團上的少男少女，神色鄭重地點頭齊聲回道。

“不要緊張......”

‘儺’看著正襟危坐，神情緊張的眾人，皺紋如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寬慰著他們。

他將隱藏在眼底深處的那一抹復雜情緒盡數收斂，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從旁邊的箱子里取出來幾樣東西，鄭重的擺在供桌中央。

林躍悄悄瞥了一眼，只見是一根色澤鮮艷的羽毛，一個拳頭大小、表面有淡淡紋路的鳥蛋，還有一顆不知是什么動物的獠牙。

隨著這幾樣東西被‘儺’擺上供桌，主殿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凝了起來。

就連彼此之間微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主殿外，站滿了林家寨的村民，熙熙攘攘的一直蔓延到山坡下方。

和一開始的站位不同，隨著傳承即將開始，從里到外，越是年輕的村民，離主殿的位置就越近。

對所有參加“儺祭”的村民來說，每次都有機會接受儺師傳承。

只不過成功的概率極小罷了。

一般而言，第一次傳承成功的概率最大，隨著年齡的增長，概率會越來越小。

這也是林躍他們今晚能在主殿接受傳承最主要的原因所在。

這時，‘儺’那特有的沙啞嗓音，在空曠的主殿里緩緩響起。

伏以：

“神通浩浩，圣德昭昭。凡有禱祈，必蒙感應。今年今月，此日此時，善男信女，虔備信香，一心拜請，儺神垂降……”

這一次，‘儺’說得不再是那種古怪的腔調，林躍也終于能聽懂了。

只不過，還沒等他仔細琢磨其中的意思，供桌上的羽毛等物隨著‘儺’的禱告竟無火自燃，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堆灰燼。

絲絲奇異的香味開始在主殿內彌散開來，并緩緩向外飄去。

香氣無可避免地鉆入了殿內眾人的口鼻中。

剛才還聚精會神的眾人眼皮突然不受控制的變得沉重起來，緊接著，便好似睡著了一般，一個個垂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