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寨子里的林躍，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這段日子以來，天氣愈發嚴寒，已經零星地飄了幾場細雪，森冷的寒氣迎面而來好似刀刮，那種特有的陰冷，直往人的骨子里滲。

受林四虎之事的影響，村民們沒辦法進山，再加上外面天氣又冷，大家也沒了相互串門的心思，基本上都蜷縮在屋子里取暖。

寨子里一片死氣沉沉的模樣。

不過這也變相方便了林躍，不用為自己進山的事多做解釋了。

他剛推開門，聽到動靜的小黑就跑了出來，在他腳邊跑來跑去，聞個不停，看起來極為興奮。

“真是個狗鼻子......”

林躍不由笑罵一聲，他剛才還在慶幸自己進山的事沒被村民們發現，現在倒是讓它給聞出來了。

將牛角弓和短矛放好后，他趕忙點燃火塘，身上的棉衣被浸濕后，潮膩膩地粘在皮膚上讓人感到十分難受。

燒了一鍋熱水，林躍一邊擦拭著身子，一邊開始煮飯。

換了身干爽的棉衣，一人一狗安靜地吃過飯，他便若無其事朝江生家走去。

......

接連傷了對方八人，林躍本以為等待他的必然是田家寨瘋狂的報復，他也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眼看著過去一個多月了，對方竟然沒有半點上門討要說法的動靜，仿佛將此事忘了一般。

這讓林躍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很快，他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后了。

因為再過幾天，就是圓月節，據林躍所知，“儺祭”就在圓月節當天舉行。

沉寂了接近兩個月的林家寨終于有了些許活力，按照慣例，所有參加“儺祭”的村民都要沐浴更衣，以示對“儺祭”的重視。

當然，未滿十六歲的孩童是沒資格參加的，這是“儺”的指示，不會有人反駁，甚至連丁點兒抱怨都不會有。

由此可見，‘儺’在村民心中的地位之高，威望之盛。

為了“儺祭”順利進行，婦女們投入了巨大的熱情，畢竟“儺祭”是寨子里一年最重要的活動，容不得出半點差錯。

她們頂著嚴寒，忙著給自家的男人們燒熱水，準備新衣，半大的孩子則成了脫韁的野馬，相互追逐嬉戲，若是鬧得瘋了，便會有潑辣的大人扯著嗓門吼上一句：“你們這些小兔崽子！”

昏暗的屋子里，躺在床上的林四虎聽著外面的喧鬧聲，原本陰郁的臉龐上也不由地展露出一絲笑容。

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今年的“儺祭”鐵定是參加不了了。

要說心里沒落差，那肯定是騙人的，往年“儺祭”時，他可是距離“儺”最近的那幾人中的一個。

雖然心底有那么一絲小小的遺憾，但這段時間以來，林四虎也想通了。

既然已經成這樣了，怨天尤人是沒有用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平和的心態，盡量不讓家里人為他而擔憂。

屋外，和其他人一樣，林李氏也在院子里低頭忙碌著。

丈夫的受傷，讓這個本就寡言少語的婦人變得愈發沉默，兩鬢的銀發不覺間多了不少，整個人也看著消瘦了幾分。

這段時間以來，家里的大小事情幾乎全壓在了這個林李氏瘦弱的肩上，但她依然堅韌的扛了下來。

眼下，水生和阿躍都滿十六了，他們第一次參加“儺祭”，尤為重要，更加不能馬虎大意。

眨眼間，七日一晃而過。

圓月節到了！

清晨，林躍推開房門，正準備前往江生家里，卻不料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住了。

只見天地之間渾然一色，白皚皚的大雪將萬物裝飾成銀裝素裹的世界，小院里光禿禿的樹枝被厚重的積雪壓得不堪重負，偶爾吱呀一聲徹底斷裂，緊接著，便是一捧雪花掉落下來。

遠處錯落有致的房屋瓦舍之上，不時有裊裊炊煙筆直升起，煙氣在半空中匯聚，在林家寨上空形成一層氤氳朦朧的薄紗。

林躍半瞇著眼睛，怔怔地望著這如夢似幻的雪景，眼眸深處露出一絲緬懷。

算算時間，他來到此方世界已經快半年了，前世的種種也只能在夢里偶爾浮現。

‘終究是回不去了！’

林躍眼眸低落，內心暗自長嘆。

少頃，他深吸口氣，重新調整好心態，將小黑安頓好后，便急匆匆地出了門。

今天是“儺祭”的重要日子，他得先去江生家穿好祭祀的衣服，然后和他一塊兒前往儺堂。

天色依舊陰冷的厲害，不見半分日光，朔風漸起，彤云密布，想必一會兒還有一場雪要下。

想到這里，林躍緊了緊身上的棉衣，腳程又快了幾分。

看到江生的時候，林躍差點沒認出來，只見他臉上不知用什么顏料畫了花紋，線條粗獷抽象，充滿了原始蠻荒的味道。

仔細看了一會兒，林躍隱隱覺得這些線條組成的畫面，和前世他接觸的儺面竟有些相像。

除了描臉之外，江生的穿著也和平時大不一樣。

他腦袋上頂著兩根鹿角，脖子上戴著好幾條獸骨項鏈，身上穿著的是用黑熊皮縫制的衣服。

活脫脫像一個從原始森林里走出來的野人。

看見江生的這副打扮，他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只是看父子倆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林躍十分識趣地將剛咧開的嘴角迅速收了起來。

“阿躍，該你了......”

靠在床邊的林四虎，再次檢查了一番兒子的裝扮，確認沒什么差錯后，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轉頭對站在門口的林躍說道。

老實說，第一次參加“儺祭”的林躍，對這些儀式很是好奇，同時不免有些忐忑。

新奇與激動交織，在他的心底翻涌碰撞。

深吸了口氣，林躍平復了下復雜的心緒，快步走到林四虎面前。

一個時辰后。

林躍低頭看著和江生相差不多的裝扮，眼角微抽。

他雖然內心有些抗拒這身奇怪的裝扮，但本著入鄉隨俗的想法，還是捏著鼻子穿上了。

臨近下午，天空中果然又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撒向大地，寒風攜裹著飛雪迎面撲來，吹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

林李氏帶著林躍，江生二人，頂著風雪，亦步亦趨地向儺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