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養銳沒有想到，自己上任第一天就遇到迷弟了。

且說剛才，沒想到童養銳一表露身份，

走在前面的李狗子猛然轉身，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閃閃發光。

“大人勇名，泉州軍民有幾個不知啊，

俺們都說，您和老童指揮乃是降龍、伏虎羅漢下凡，

身長八尺、腰闊十圍、聲若巨雷、勢如奔馬，有萬夫不當之勇，

平日里隨便揮出一刀，就能砍下一串倭寇腦袋，每頓都要拿倭寇心肝下酒……”

嗯，你夸得真好，但下次真的別夸了，算我求你了！

對于李狗子突然變了個人，滔滔不絕的夸贊，在刀狂也漸漸被帶偏的眼神中，童養銳只覺得無比尷尬。他輕咳一聲，打算換個話題，讓李狗子介紹一番水寨狀況。

盡管當年便宜老爹升任泉州指揮后，還兼任了銅山水寨把總，也就是水寨一把手，

但他犧牲的太快，甚至還沒來得及到水寨視察工作、聽取匯報，連帶著童養銳也是兩眼一抹黑

因此，在上任以前，他必須好好了解一下自己如今掌握的軍力，說不定能幫助——

然而，隨著李狗子的簡短介紹，童養銳還是覺得剛才的想法太年輕了。

——不是，我是知道東南軍備廢弛，畢竟泉州衛什么鳥樣我再清楚不過，

可以，你這銅山水寨，這是要當比爛冠軍啊！

二十來艘船，現在就剩一艘還能浮起來的，甚至每次還要邊開邊舀水，

千八百的軍士，現在滿打滿算就六百人，還基本都是老得掉了牙，連當逃兵都逃不動的！

怪不得，一個正七品把總，實際更抵得上一個正五品千戶的實職，

在自己到來之前，居然還能一直空著，搞得福建都司只能強行讓泉州衛老大兼任！

顧不得牢騷，童養銳繼續聽著李狗子的講解，很快知道了更多

除開自己以外，整個水寨只有不足六百戰兵，卻反倒有十一位百總，平日各立山頭、攻訐不休，

其中影響力較大的有三個，背后各自有一樁靠山，

勢力最強的李百總，拉攏了三四個閑散百總，以及近兩百號兵丁，同時更是泉州衛二把手、曾經陷害童養銳父子的那位李大眼李叔叔的親弟，

緊隨其后的徐百總，同樣拉攏了三四個閑散百總，但麾下只有七八十人，不過聽說與倭寇某位大頭目有些聯系，因此雖然人手少些、倒也氣勢不弱，

擺在末尾的是趙百總，要說起來，這位的背景最是驚人、正是首輔嚴嵩嚴閣老義子趙文龍趙大人的遠方親戚，但由于此人性格乖僻、行事粗暴，因此反倒落在了最弱。

好嘛，胡宗憲這家伙有得頭疼了。

管中窺豹，區區一個銅山水寨都亂成這樣，不難想象整個東南軍備更是何等荒謬！

一面這樣想著，童養銳一面隨著李狗子走著，很快就轉過拐角，來到了目的地。

嘶——

盡管從李狗子的描述中已有預料，可親眼看到水寨的一瞬間，童養銳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破！爛！

柵欄環繞、夯土堆砌的圍擋早已坍塌大半，

露出其中坑坑洼洼、顯然很久沒有開展日常操練的校場。

不遠處的守御千戶所旁，堆放的槍矛盾戟早已在風吹日曬中銹跡斑斑，

甚至還有幾把造價昂貴的鳥槍被隨意丟棄在地，斷成幾節，

墻上，柵欄上，到處掛滿了晾曬的魚干、魚鰾，以及各式各樣的漁具。

除了環境的破敗，童養銳所見的軍容更無法恭維。

尚且正午，軍營和校場就已經空空蕩蕩，甚至連門口都沒有軍士把守。

“大人，”

李狗子的叫聲突然打斷了童養銳的思緒。

“雖然俺信您。但規矩就是規矩，還請您拿出文書憑證、在此候著。俺得先給那幾位百總報一聲，請他們查驗手續。”

黝黑，甚至有些矮小的青年顯示些許忐忑，但眼神中全是堅持，

好在，童養銳也并未難為李狗子，依言拿出了胡宗憲親筆書信，以及直浙總督府直接頒下的任命文書。后者接過東西，騰騰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就引著一位馬臉男子走了出來。

“童大人，在下趙浪，久仰您大名了，”

馬臉男人看上去比童養銳大不了幾歲，個子不矮，但面色透出幾分青白、似乎中氣不足，說起話來也有些輕佻隨意，沒有正常下官的那種尊敬。

“趙總好，童某初來乍到，還請多多指教啊。”

但聽聞他姓趙，童養銳便猜到此人正是李狗子介紹的三座山頭之一，不由提高警惕，小心周旋著。然而對面卻看到沒人，偷偷和自己擠了番眉眼：

“我知道，你是胡宗憲的人，四舍五入，也算咱們嚴黨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