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
昔日輝煌的府邸,今已繁華盡散,破敗不堪。
大門被貼上官府封條,府中所有值錢的物件都被一掠而空。
偌大的一個劉府,幾近家徒四壁。
葉歸來與令狐沖、岳靈珊帶著受傷的寧中則和岳不群尸身,翻墻而入。
攜帶尸體不便入住客店,未免徒生波折,四岳門人各自對尸體和自身做了偽裝,分散進入衡山城,約定到劉府聚集。
劉府,并不在衡山城主街。或許是喜歡音律的人大多喜靜,這座莊子建的比較偏遠,四下無鄰。
葉歸來隨意推開一扇門,那房間里一物不存,莫說家具,就連凳子腿也不見一條。葉歸來只好將兩扇大門拆下,鋪在地面,用以安置岳不群和寧中則。
岳靈珊在房間里守著寧中則,葉歸來與令狐沖走到院里,等待其余三岳中人到來。
二人都沒說話,院里寂靜一片。
“師弟……”
良久,令狐沖打破了平靜。
葉歸來扭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令狐沖憂心忡忡道:“我們幾時趕回華山?五岳此次內亂的消息,只怕不日就會傳遍江湖,我擔心魔教中人會趁機發難,對我們下手?!?
葉歸來眼泛驚奇,沒想到這個向來不羈的浪子,居然也會考慮這種問題?
令狐沖一見他眼里的異色,一陣羞愧,“師弟不用驚奇,人總要成長。令狐沖雖然一向浪蕩無端,可我華山如今遭此大禍,正是需要你我共同支撐的時刻,我若再無長進,還有何顏面面對重傷的師娘,身死的恩師!”
他一臉堅定,目視葉歸來斬釘截鐵道:“令狐沖絕不會讓師父的心血就此而絕?!?
葉歸來看著他,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良久,輕嘆了口氣。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大師兄,你現在總算學會了什么叫做責任?!?
令狐沖慘笑。
“這代價也未免太殘酷。如果有選擇,我情愿永遠也學不會,永遠只作浪蕩無端的令狐沖。至少……至少,師父他老人家還在身前,還能嚴厲的處罰我這個不肖弟子。”
話未說完,令狐沖的眼眶里已滾起淚花,話音哽咽。
葉歸來暗嘆口氣。
成長的代價,本來就意味著失去。
而教訓,遠比外人言辭更容易讓人成長。
可這代價,卻非所有人都能承受。
就像岳靈珊,成長給她的代價,只怕比死還難受。
葉歸來輕嘆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有愧能知悔,其尤未晚,師兄你若能從此無愧于心,無愧于師門,師父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會得以瞑目。”
令狐沖無言,默默垂淚。
葉歸來轉了話題,道:“你方才的擔憂不無道理,此次四岳與嵩山兩敗俱傷,東方不敗極有可能會趁機發難。而且因我之故,我華山或許首當其中,被他視作五岳頭號大敵。不過………”
“我如今業已悟出劍功第七重。”
葉歸來目光轉動,望向那遙遠的黑木崖,沉聲道:“堅心定意的重要關卡我已躍過,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便可水到渠成。屆時,即便他功力再度長進,我又何懼之有?”
令狐沖動了動眉,道:“難怪師弟你會提議到劉府修整,原來是想趁此練功,你將這些后患,早就考慮清楚。如此看來,是我太過杞人憂天了?!?
葉歸來搖搖頭道:“沒那么簡單,日月神教耳目眾多,如果東方不敗真有心對付我們,我們藏不了多久。你的流云劍訣現在練到了第幾劍?思過崖上那人教你武功,你練得如何?”
令狐沖道:“流云劍訣已練到第四劍,獨孤九劍我也練成了兩式。”
他突然頓了頓,幾次張口才說出了話,“師弟,獨孤九劍這門劍法曠世絕俗,堪為天下武學招法總綱,學成之后可破各類武功招數,你怎么自己不去學,反而讓風太師叔傳授于我?”
葉歸來滿不在意道:“我和那位風太師叔相看兩厭,就算想學,他也未必肯教我。何況我已悟出自己的劍理,沒必要在那門劍法上多費時間?!?
葉歸來淺淺解釋兩句,便又將話題轉向別處,“我此次要修練劍功第七重,時間難定。若有外敵來襲,四岳弟子之中只有你才能抵擋一二。以你如今的武功,要對付當世頂尖的高手,還遠遠不夠,趁現在,我再教你一種練劍之法?!?
不等令狐沖出聲,葉歸來便將“伐性”要訣訴出。
“………”
“你因師父身死,悔及前非,已可嘗試激發心意,將這種情志溶入劍中,只要修成劍意,于劍法一道必有大進?!?
令狐沖將訣要記在心中,默默體會,驚奇不已。
“劍法還能這樣練?心意也能溶入劍中?”
葉歸來淡淡道:“為何不能?一個字一幅畫,天地萬象,都有其形神,劍法為何不能有“神”?“神”雖然看不見,不代表它不存在。劍雖凡鐵,人心卻可通靈。”
“人之心意,便是劍中之“神”,無“神”的劍法,如同只得外“形”的畫作,不能成為墨寶?!?
“我之橫行六劍,取山之象,去形,得神,而成勢,此為劍勢之理?!?
“而“意”,乃一心一意,情理貫通。若能貫通情理,包羅形神,便可化出“劍境”?!?
“這,就是習劍之人孜孜以求的無上劍道?!?
葉歸來一語擲地有聲。
令狐沖聽說分明,稍一體悟,心中忽覺一陣通透。無形中似有一股熱流從胸膛涌向四肢百骸,全身所有的堵塞都被節節貫通,心神一陣恍恍惚惚,進入了一種“證悟”的狀態。
他的目光似閉非閉,神華內斂,一副出神之相。
葉歸來微怔,片刻,心下不由感嘆。
“不愧是劍術一道的天才,這等資質,比我強上不少。難怪短短時日便能將那門只存劍理,而無具體招式的獨孤九劍,練成兩式?!?
獨孤九劍有沒有修練難度?
當然有。
甚至比泰山派那門以測算為目的【岱宗如何】,更加困難。這兩種武功,都不是單靠勤學苦練就能練就。
泰山派【岱宗如何】,為何會在門派失傳?便是對修練之人要求太高。不止要心細,心思靈活反應快,眼力更要準,方能在頃刻之間,經過繁復的計算,一經算準,挺劍出招,無有不中。
倘若算不準,出招等同是在自尋死路。
這門劍法,也是葉歸來自思過崖秘洞中,唯一沒有學會的劍法,就算經由建模面板剖析,他也難以學會。
并不是建模面板能力有限,實則是人皆有自己所長,數算一道,偏偏就不是葉歸來所長。
而獨孤九劍的劍理,則是對各類兵刃,武學招法的認識,出招講究神而明之,存乎一心,其修練難度比【岱宗如何】固定公式的測算方法,只大不小,十分擇人。
葉歸來甚至敢說,天下九層的劍客拿到這門武功,都只能望而興嘆。
乃至于他自己,縱然借由面板建模試演,也不見得就比令狐沖修練起來更快。
唰唰。
墻外幾聲輕響。
七道人影翻墻而入。
都是衡山一派的人。
他們一見葉歸來二人,正欲招呼,葉歸來連忙使了個噤聲的手勢。
令狐沖有幸證悟,自然不能讓他就此中斷。一個武力高強,又有責任心的令狐沖,對日后華山的發展,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少葉歸來也能輕松不少,不至于獨木相撐。
時間飛逝。
恒山、泰山二派的人員也相繼趕來,令狐沖仍在證悟當中。
直至夜色將至,他才醒轉過來。
葉歸來由衷替他高興。
如此漫長的證悟時間,令狐沖一定大有所獲。
“如何?”他出聲問道。
“受益匪淺。”
只聽令狐沖道:“多虧了師弟你訴說的練劍要理,我以“悔恨”情志入劍,悟出劍意,又將之與劍功要理相合,創出了一套【悔心劍】?!?
令狐沖有意展示,當即拔劍出鞘,以意御劍,運劍出招,開始演練劍法。
“悔不當初。”
令狐沖手腕一動,劍光閃爍,一股古怪的意境自他劍下彌散,葉歸來沒去細看他的劍招,默默體會著他劍下洶涌的情志變化。
劍意之道,重意不重招。非同劍勢,沒有徹底得一“象”神髓前,仍需招法配合。
“追悔莫及。”
令狐沖使至第二招,劍下的情志更加洶涌。
當他使出第三招“幡然悔悟”,劍下情志再度變化,劍速也快到極致,仿佛正對應他瞬間悔悟的心情。
這一劍的速度,瞬息暴增,完全可于葉歸來所創【清風五式】,運發至頂尖時的劍速,相提并論。
葉歸來看到這一劍,才徹底相信,他真的已經幡然悔悟。言語能夠騙人,但劍意卻騙不了人。
“悔恨交加。”
……
“浪子回頭?!?
令狐沖劍招使完,回劍入鞘。
葉歸來點評道:“你第五劍,劍勁不足,招意雖成,積累仍然不夠,內功無法一蹴而就?!?
“這門【悔心劍】劍招變幻莫測,行云流水,十分不錯。看來你能創出自己的劍功,獨孤九劍對你影響不小。”
令狐沖點頭道:“獨孤九劍的劍理,的確讓我大開眼界,師弟你的“伐性”之法,同樣妙不可言,少了任何一門,我今日都難以證悟,創出自己的劍功?!?
葉歸來淡淡道:“你已經不再需要以酒理創造的醉劍!”
“令狐沖從今日起,戒酒?!绷詈鼪_語氣斷然。
葉歸來拊掌稱贊,“好,好一個浪子回頭?!盎谛膭Α辈粌H你半生劍業的最高成就,亦是你改過自新最真實的寫照。日后你就好好練“悔心劍”和“獨孤九劍”,有這兩門劍法,天下絕頂必有你一席之地。”
聞聽此言,令狐沖沒有一點喜色,愧嘆道:“以恩師性命,師娘重創,同門隕命,才換來的醒悟,這門劍法也是令狐沖最不堪的半生?!?
“沒那么嚴重。”
葉歸來道:“你除了浪蕩無端,何曾干過一件對不起良心的事?這天底下不及你的人多得是,你又何必妄自菲???”
“人以自身喜好行事,本就最正常不過,誰又不愿逍遙自在,隨性而為?只是有太多身不由己。所謂成長,不過是學會向人生妥協,接受改變?!?
“但,知對錯即可,還是那句話,無愧于心。沒必要將自性完全改變,師弟我仍然希望看到一個瀟灑不羈,同時又有責任心的令狐沖。”
令狐沖沉默,久久無言。
葉歸來繼續道:“關于“伐性”一法,我還有句話要告訴你。你已修成劍意,但以人之情志化成的劍意并非永無退轉,人心易變,一旦你心意轉變,這類劍意便會逐漸消散,所以你還要懂得“持意鑄心”。唯有鑄成劍心,方能長盛不衰。”
“不過……”
葉歸來看向令狐沖道:“你最好不要以“悔恨”鑄劍心,否則終生都會為悔恨情志籠罩,飽受折磨?!?
令狐沖心頭一驚,急道:“可我若不以悔恨情志鑄劍心,我這門“悔心劍”,豈不遲早全廢?”
葉歸來點點頭道:“按理說,的確如此。你有所不知,大宋年間,曾出過一位曠世奇俠,其人所創一門名為“黯然銷魂掌”的掌法,便涉及意境之道??纱巳俗詈蟛回擏鋈恢模品r威力大減。”
令狐沖道:“難道此人并不懂“持意鑄心”之道?”
“或許。”
葉歸來道:“心境之道玄之又玄,涉及“識神”之妙,悔恨情志、黯然情志皆是七情六欲的一種,除了持意鑄心,或許還有一法便是徹底掌握識神之力,屆時不止七情六欲皆可化為意境,便是………”
葉歸來沒有繼續。
令狐沖正聽得認真,見他忽然閉口,下意識問道:“便是什么?”
葉歸來搖搖頭,道:“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要徹底掌握識神之力,難度可不是領悟劍意那樣簡單。”
“我現在給你說一個訣竅,不必持意鑄心,如何不讓劍意退轉。”
令狐沖側耳傾聽,唯恐錯過一語。
葉歸來一字一句道:“便是——心中存劍。”
“識神居于心,故要心中時常存劍。此法實乃持意鑄心的前奏,所以你務必要把握好分寸,千萬不要過度沉迷,以致悔恨情志鑄成劍心,最好每日存想一兩次即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