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禪大駭。

剛發一聲，尚未叫破葉歸來身份，一口蕩世絕塵的劍鋒就刺了過來。

勢與意相合，形與神兼備，這一劍的力量仿佛已經可以蕩盡塵寰。

只是感受到劍鋒上彌散出來的駭人威勢，左冷禪便已驚心動魄。

他全身毫毛根根豎起，意識想要驅使身體閃避，卻猛然發現完全無法動彈，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的鎖定了自己，不止令自己的意識變得遲鈍，就連身體也好似重若千鈞。

恍惚間他仿佛成了一只渺小的螞蟻，處身于無邊無際的虛空，僅存腳下那一片立足之地。

這種感覺帶給他的恐慌，比直接被利劍刺在身上，還要恐怖千分萬分。

“不可能，絕不可能，怎么會有人能創出這樣的劍法？古往今來，從來沒有這樣的手段?！?

這念頭一起，他隱隱約約看到眼前閃過一道光芒，即便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能直視，此刻也努力的抬眸望了過去。

他迫切想要看清，看清那柄劍是如何刺到自己身上。左冷禪心知自己已難幸免，可身為武人，就算是死，他也一定要看清楚自己是如何落敗。

然后他就看到了劍鋒。

閃爍著白光，占據了他的所有視野。

劍鋒冰冷。

令人如墜冰窟。

他眼里恐懼陡生。

那是一種生靈面對死亡時，而滋生的恐懼。

如浪潮一樣的痛楚一波一波涌現，左冷禪遲鈍的意識，在劇痛的刺激下立即恢復了清明。

可還不等他分辨自己傷在何處，便覺一只手悍然落在了自己腹部。隨之一股霸道的力量，如洪流般涌入了丹田氣海，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和諧共存的水火二勁，攪得七零八落。

左冷禪意識一陣模糊，頓覺好像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所有的感受，都在一息之間蕩然無存。

而他身后不遠處的八人，同為劍境勢意所懾，身心失守，個個呆立當場。

劍光飄來，白芒如雪。

一顆顆腦袋接連離頸飛升，血染黃土。

尸身未倒，人頭落地。

八顆腦袋像皮球一樣在地面翻滾，一路鮮血淋漓。

十六只死不瞑目的眼睛，不一時便被泥塵血污覆蓋。

沙沙。

足音微響。

葉歸來沒往那八顆人頭看一眼，轉身邁步，手提濺血寒鋒，走向倒地不起的左冷禪。

左冷禪已經暈死過去，但他并沒有死。

葉歸來只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和廢去全身功力。

他現在還不會讓左冷禪輕易而死。

那邊戰線拉的極長的左道高手和日月神教中人，察覺到了這邊戰況。

幾乎瞬息之間，就見一條條身影脫離了戰端，慌不擇路的沖入了黑暗。

一見左冷禪這方敗陣，這群左道高手全都沒有一絲遲疑，奪路而逃。

“追，一個不留。”

任盈盈一貫冷冷的聲音，在夜空下響起。

唰唰。

一條條身影，前赴后繼射入遠方黑暗。

不一時，那處血腥滿地的地域，就只剩任盈盈二女。

她們站在原地，毫無過來的意思。

葉歸來并未理會，立在倒地的左冷禪面前，用染血的劍鋒狠狠抽了幾下他的面皮。

“嗚。”

左冷禪喉嚨里氣息一滯，從昏迷中醒轉。

劇烈的痛楚再次涌入他的意識，肉眼可見的密汗逐漸布滿了額頭，整個身軀狠狠抽搐幾下，縮成了一團。

葉歸來冷眼旁觀。

左冷禪忍受著劇痛，驟見身旁立著一雙不動的腳，努力抬眸，目光方至，臉色瞬變。死命咬緊牙關，掙扎著想要坐起。

他的雙腳無法站立，雙手已殘，還好雙臂能動，還能幫他維持平衡，只掙扎了一兩下就坐了起來。

左冷禪的目光落到頭戴斗笠的葉歸來身上，眼中神色狠變幾下，知道自己現在必死無疑，他的臉上反倒多了一絲硬氣。

他沒有問葉歸來為何會出現于此，更沒有問出心里所有的疑惑，只硬氣的說了八個字。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葉歸來正欲應聲，耳中忽聽遠處兩道足音逐漸遠去，不由暗贊了一聲聰明。

一抖劍上血花，向左冷禪發出一聲冷笑，道：“我知道你現在最不怕的就是死，但你更該知道，這世上比死亡更可怕的還有生、死、兩、難。”

“哈……動手便是！”

左冷禪慘笑一聲，眼睛瞪若銅鈴，全無一點畏懼之色。

葉歸來輕飄飄說道：“不用著急，我有的是時間陪你玩。想求速死，沒那么容易。我最近想養一條看門狗，你這個五岳盟主正合我意?！?

葉歸來俯身靠近左冷禪，低聲道：“我會給你套根鏈子，拴在華山，讓所有人都知道堂堂嵩山左掌門的凄慘下場?！?

“你…你……”

左冷禪目光憤恨。

對現在的他而言，死亡的確不算可怕，可活著被人折辱，讓以往的同道、敵對，看到自己那種不堪的模樣，卻比死亡更讓他難受千百倍。

可他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冷笑道：“是嗎？華山想要一直立足名門正派，便不可能做出將人當狗天怒人怨的事。你也別光嘴上說，只管動手便是，就讓我看看，你究竟怕不怕江湖中人的非議？”

葉歸來冷冷道：“你是不是覺得，向來勸人“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少林寺，和一向守正辟邪以匡扶正義為己任的正道大派，都不會坐視不理？”

“哈哈哈。”

葉歸來冷笑道：“我還年輕，年輕人激怒之下，犯點錯誤我想正道前輩一定能夠理解，而且我向來知錯就改，等他們來勸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聽勸。你不妨猜一猜，等他們走后，我又會用什么手段招呼你？”

左冷禪遍體發寒，心里漸漸萌生死志。

可葉歸來卻好似能猜到他的想法一樣。

“你千萬不要想著咬舌自盡，咬斷舌頭不一定會死。我聽說……你還有個兒子，是叫“左挺”是吧？”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我知道你一心想將嵩山派發揚光大，比肩少林武當，你若還想讓嵩山派留條根苗，最好不要生出那種自盡的想法?！?

“你敢現在死，我一定用盡一切手段，將你嵩山滿門趕盡殺絕?！?

左冷禪臉色猛變，怒發沖冠，兇狠的眼神，就像要將葉歸來連皮帶骨吞下去。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不讓我死，只怕不是想單純的折辱我這么簡單？哼，說了這么多，有什么話不妨直言?！?

“聰明?！?

葉歸來左手拍著右手劍柄道：“要我給你嵩山派一條活路不是不行，你只要將【水火奇功】和隱藏真氣的那門心法老老實實說出來，我可以考慮給你留條血脈，給嵩山派留條活路?！?

左冷禪微怔，目透寒光，冷笑出聲：“以你的功夫，還看得上左某人這個敗軍之將的微末伎倆？”

葉歸來淡淡道：“如果這都還算微末伎倆，天底下只怕就沒有神功了?！?

“無論是【水火奇功】，還是你那門隱藏真氣的法子，都令葉某心向往之。你若不能讓我一嘗所愿，休怪葉某讓你姓左的一家和整個嵩山派，從此不得安寧?！?

葉歸來輕飄飄說出了一番話，那言下的威脅之意，卻比用森寒狠辣的語氣說出來更盛更濃。

左冷禪目中的寒光，冷得如同利刃，咬牙切齒道：“我倒是敢給，就怕你不敢練。”

葉歸來微抬斗笠，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冷然的盯住左冷禪道：“那就要看你想不想讓左氏一門徹底絕后？這兩門武功但凡有一點差錯，我保證讓你全家生不如死。當然，你也可以賭一賭我的眼力，倘若我看不出疏漏，一練即死，豈不正好如你所愿？”

左冷禪眼眶縮了又縮，久久一言不發。

葉歸來冷冷道：“我耐心有限，你最好盡快給我一個答復。是用你自己性命和一身武功心法，換你兒子平安，門派長存，還是死扛到底，嘗嘗葉某手段？”

左冷禪牙關咔咔作響，忽然迸出三字，一字比一字的聲音更大。

“好，好，好?！?

“我給你，都給你。”

“能以兩門功夫，換來嵩山派和一家的安寧，值得左某答應。但……”

左冷禪死死凝視著葉歸來道：“你這種人心思陰毒，左某人如何能相信你不會出爾反爾？”

葉歸來道：“難不成你還要讓我搞向天盟誓那一套？”

“你盡可放心，葉某人一向守約，你只要不?；ㄕ?，老實說出，就算日后和你嵩山派再起爭端，我也保證不會斷你嵩山傳承。”

左冷禪死死的凝視著葉歸來，仿佛要將他此時所說的話，烙印在靈魂里。

“你最好不要食言，否則就算做鬼，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葉歸來無聲嗤笑。

這種威脅，不過是無能之輩最后的狂怒。

除非左冷禪能夠修成元神，還能讓他在意幾分，就現在，耳旁風而已。

“說吧。”

葉歸來淡淡道。

左冷禪深吸口氣，帶著滿心的不甘，將【水火奇功】的心法口訣背誦出來。

葉歸來一面聽著他的背誦，一面建立模板。

這門武功的總綱心法只五六百字，練法卻極繁復，分作兩路真氣練法，中間穿插【隱功秘法】。

左冷禪通過借助外力打通重要關竅，驟有所成，到現在根本就未以現下的體悟，去整合兩路真氣共同的練法，完善原有缺陷。

葉歸來聽著他誦讀的訣要，略作試演，便發覺此功仍需用【隱功秘法】隱一練一，然后打通重要關竅，才能練有所成。

斗笠下的目光登時一寒。

他知道，左冷禪還有保留，功法雖然沒有疏漏，可對于如今陰陽歸體，二氣同存的體悟，卻一直只字未提。

否則，自己完全可以以結果逆推兩路真氣并行的具體練法。

“不夠?！比~歸來的聲音尖銳而冷酷。

“這門功法缺了陰陽歸體二氣同存的體悟，不過是門殘功，我沒那么多閑工夫，去找一個高手替我打通重要關竅。”

左冷禪剛背誦完【水火奇功】的訣要，便見葉歸來冷冷的望著自己。

“我能容許你玩弄一次心計，你若再不識好歹，休要怪我不守約定?！?

左冷禪臉色一滯，“不要誤會，左某初有所成，便被你廢去功力，你再容我斟酌斟酌。”

葉歸來沒吭聲。

沉默許久。

左冷禪才心不甘情不愿慢吞吞的說出了新得的體悟。

心法一全，葉歸來便將【隱功秘法】從【水火奇功】中剔除，重新推演整合兩股真氣同練的行功之法。

他將這門功夫分作兩步，第一步“陰陽歸體，二力同存”，練成之后，可同驅水火二勁，用之于掌，便是“寒冰烈火掌”，用之于腿，便是“寒冰烈火腿”。

而第二步，則是左冷禪也沒有達到的至高境界，“水火相濟，二力合一。”

水火二力盡溶于一股真氣之內，冰擊火燎，無物不破。

葉歸來有心修練這門武功。

擁有左冷禪的【隱功秘法】，他完全可以將自己體內原有的真氣隱藏，去修練這門奇功。

乃至于涉足第三門，第四門內功……

其實葉歸來一直想要的從來不是左冷禪的【水火奇功】，而是這門【隱功秘法】。

左冷禪忍著手足、丹田的劇痛，癱坐在地上，見葉歸來默默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心知他已在試演功法，革除陳弊，心里暗暗詛咒。

“小畜生，最好出錯練死你。黃泉路上有你作伴，左某人死亦甘心。”

他那雙眼睛里燃燒著似能燎原的恨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蒙蒙，一縷微光從東方突現。

葉歸來劍鋒上的血跡早已凝固。

左冷禪的氣息也逐漸萎靡，雙足和左手未能點穴止血，丹田又被擊碎，功力流逝，到現在他連坐起的力氣都沒了。

癱在地上，手足蜷縮。

“死…死……”

他的目光死死望著葉歸來，嘴中仍吶吶的念叨著一個字。

一字又一字，一聲又一聲，好像要用盡最后的氣力，整個人的精氣神越來越弱，躺在地上就好似成了一攤爛泥。

忽然，一道冷漠的聲音傳入他的耳畔。

“你放心，你這輩子，下輩子，也等不到葉某人死得那一天?！?

寒光一爍。

“黃泉路遠，你去吧?！?

唰。

劍鋒掠首而過，人頭翻滾。

劍光閃爍不休，血肉橫飛。

“葉某曾在家師尸身前許諾，要將你碎尸萬段，現在你總該相信，葉某是個言出必踐的人物?！?

葉歸來在一具尸身上撕下一塊衣襟，邁步至左冷禪頭顱前，用破布將之一裹，漂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