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幕好像在俯瞰，在逼近，在往下壓，讓人喘不過氣。

秦相顧撐著墻捂著胸口緩慢的呼吸。

宋晨希本想詢問他是否不適，卻忽然拔刀轉身道：“誰在那里！報上名來！”

濃墨的夜色重的化不開，一人從黑暗里走來，步伐穩健有力，嗓音沉沉道：“在下中州人士，花娘花落風。”

待她走到光里，宋晨希慌忙閉眼結巴道：“你、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花落風只披了個白布裹著，高挑的身材苗條勻稱，黑長的發絲遮著若隱若現的鎖骨，露出細長卻結實的胳膊。白皙的秀腿有明顯的肌肉，四肢看上去很有力量。

秦相顧偏頭看著她。

唇不點而紅，眉如柳葉眼含鋒利，不施粉黛，她的容顏不是世俗的艷麗傾城，而是那種古典深邃的美。

秦相顧有些愣神，她身上有股勁，他說不上來，大概是，若柳扶風之姿，被風雨摧壓的不堪重負，卻堅韌的不肯認輸……

花落風面無表情，淺色的眼睛微挑，帶著幾分戾氣。她赤腳靠近秦相顧，伸手扯掉他身上的鶴氅從頭頂迅速繞了一圈罩在自己身上。

秦相顧帶著幾分打量。

花落風道：“看夠沒有。”

秦相顧笑道：“真沒想到，狗的變化挺大。”

花落風抬腳欲踹，又怕把他踹死，只得憤憤收回道：“給我買件衣服。”

秦相顧吩咐道：“晨希，把織造館包下來。”

花落風阻止道：“我要的是，男兒郎的衣服，紅色的。一件便好。”

秦相顧微愣一剎，很快回神擺手道：“照她說的辦。”

宋晨希行禮應聲。

花落風踢了踢拖在地上的衣擺道：“這個案子還沒完。”

秦相顧似笑非笑道：“你想如何。”

花落風神色淡漠道：“殺人償命，尋求真相。”

樹葉被風吹的輕晃，秦相顧總結道：“你的意思是，殺了李四，找到盲山紹家小女兒。”

花落風看著死寂的縣衙道：“我知道你的顧慮，李地主勾結十三監，府內高手如云，怕是不好下手。我不牽連你，此事我一人即可。”

秦相顧不語，轉頭看她，那雙好看的眼漆黑冰冷，總是沒有溫度。

兩人相顧無言。

秦相顧見她思緒繁重，眉頭皺的厲害，開口道：“你怎么一副天要塌了的感覺，放松點，就算天塌了也有我這個高的頂著。”

花落風諷刺道：“你頂著那才是真的要天塌了。”

秦相顧也不生氣，皮笑肉不笑道：“你變成狗這件事，是造畜之術嗎？”

花落風總覺得他在罵自己，說道：“算是也不是，這個是根據古印改良過的更歹毒的一種蠱。我或許是因為有兩種蠱合在一起才沒有變成那種模樣。”

“那種模樣？”秦相顧問，“哪種模樣？”

花落風沒搭腔。

正好宋晨希回來，她接過衣服走進黑暗里。

宋晨希問道：“秦明府，您認識她嗎？她是從哪冒出來的？為什么沒穿衣服？為什么她一個女兒家要穿男兒郎的衣服？”

秦相顧看他：“這么好奇，要不然你過去問問？”

宋晨希連連搖頭道：“屬下并不好奇。”

花落風很快過來，她扎了個高高的馬尾，一股清冷的少年感撲面而來。挺拔俊俏，紅衣明艷。

她緊了緊束袖，揚眉道：“就此別過，最好不要再見。”

秦相顧偏身攔著她：“等等。”

花落風道：“怎么？”

秦相顧無辜道：“請問，這衣服怎么算？”

花落風險些被他氣笑：“能怎么算，我要錢沒有，要命不給，你自己看著辦吧。”

秦相顧道：“那不如這樣，算我借你的，你總不能白拿我的對吧。畢竟我們也不沾親不帶故的。”

花落風懶得跟他閑扯，越過他踩著樹干翻到飛檐翹角上，足尖點著樹枝借力飛奔在錯落有致屋頂上，最后一個打滾消失在黑夜里。

宋晨希贊嘆道：“年紀輕輕內力倒還不錯。”

秦相顧沉默的望了一陣，道：“走吧。”

夜色融融，地主家卻燈火通明，擺明了坐等有人上門。

花落風蹲在樹上觀察，直接闖進去顯然是不明智的選擇，若非有十三監的人她殺進去直取李四的項上人頭倒不是難事。

這該死的九千歲。

居無的死縈繞在她心頭，越等便越發的難受，于是直接起身借力飛了進去。

腳剛沾地便圍上來一群人。

“喲，這是想來甕中捉鱉還是關門打狗？”花落風道，“可惜，這個鱉和這個狗，可不是我。”

她說罷，直沖劍氣而上，側臉躲過后，一個側踹把人踢出幾米遠。

這里打斗聲四起，屋頂上，秦相顧正趴在瓦當上看的熱鬧。

花落風騰空而起，用劍柄打暈一人。

宋晨希抱著劍道：“如此婦人之仁，可是活不長久。”

秦相顧淡淡道：“她不殺人，就只能被人殺。可惜，這個道理，她顯然是懂，就是……”

不消片刻，花落風便落了下乘，她喘著氣緊盯著他們。

李地主藏在眾人后面問道：“你是何方宵小，緣故闖我府邸？”

花落風轉著劍，態度極其囂張道：“少他媽給老子拽這些文縐縐的話，小爺我今日來就是取你兒子的腦袋。要么他死，要么你們一起死。”

秦相顧嘖嘖道：“在這種形式下還敢這么囂張，她不要命了。”

宋晨希佩服道：“這女子真乃奇人也，屬下活著么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女子。女兒家不都是琴棋書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倒好，滿口臟話還拋頭露面舞刀弄槍喊打喊殺的。”

花落風看準機會當胸一腳，狠狠地踢向面前的玄階高手，將他踢飛后，又猛然一個回旋橫掃，將左右兩個地階高手鞭掃在地。

有很多次機會，她都可以取他們性命，但她遲遲不下手，真不是她圣母心發作。而是她不敢殺人，下不去這個手。

不等她喘過氣，一只腳飛踢而來，她倒在地上，身體從地上狠狠滑飛出去撞到墻上。

宋晨希看的只覺前胸后背都在疼：“這下夠狠的。”

秦相顧瞥他一眼：“好看嗎，還不趕緊下去，她要是死了，我的衣服錢找誰給？你給？”

宋晨希忙飛身下去，開玩笑，那衣服死貴，是用金線縫制，誰愛給誰給。反正他是給不起。

花落風吐出口血沫，左腳在地上猛力一踏起身道：“你怎么來了？”

秦相顧在一片刀劍中晃悠過來道：“我想了想，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找誰要錢。”

花落風算是服氣了，她抬眼，眉毛一凜反手推開秦相顧，一個倒翻踹掉來人的刀。

還不等她在動作，一道人影從天而降，一陣殘影而過，院子里躺滿死尸。

宋晨希警鈴大作，迅速奔到秦相顧身前牢牢護著他，途中還險些絆倒。

黑色蜀錦錦衣在夜空中飄然，身上披了件鴉青色薄袍，黑發束起用金冠固定著，手上捻著檀木佛珠，體型頎長，細長的桃花眼目射寒光，

花落風不敢看他，低聲道：“師父。”

裴宿泱錚然凜冽道：“在欲望和文明沖突時，只有你死我活的殺戮。無數的百姓被屠殺，尸體和鮮血成了一座座山匯成汪洋大海，這個時候，可沒人在意你是什么樣子。你不殺他，他就殺你！”

花落風囁喏道：“師父，我只是……”

“只是什么！”裴宿泱呵斥道，“沒有劍你如何保護你要保護的人，想要凌駕于他們之上，就必須拋棄所有，如有必要，扔掉人性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