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湘江邊上的木家再度添丁，大哥成婚已有2年，現育有一子，乳名叫虎子，虎子出生時家中情況已大有好轉，便吃的虎頭虎腦，白白胖胖，瞧著可愛極了。

二哥去了城中讀書，時常會寫信到家，木母不識字，便會讓婉湘讀給她聽，然婉湘雖識的幾個字但信中所提及的焦達峰、譚延闿、趙恒惕①等人卻不相識，木母掛念二兒，常自己說讓婉湘寫寄信給城中的二哥。

木父老了，已不再上江捕魚。便時常去屋后那方良田耕種果蔬，也樂在其中。

金秋時節，夕照②落在天邊倒映在江上火紅一片，水鳥集群飛過天邊留下殘影，江上漁民清理漁網上的雜草，風吹的漁船嘎吱作響。

因著婉湘時常在家門口的桂花樹下挑針刺繡，身上便也沾上了清淡的桂花香。這日婉湘去繡衣坊，桃衣忙從里屋叫住婉湘說道：“湘兒，頂針③帶著不傷手，回來時給娘帶些槐花，娘想的緊”。

婉湘接過桃衣給的頂針放進身側的布袋中，笑盈般說道：“好，娘回屋吧外面涼”。

繡衣坊接到時雨巷張府公子娶親所需穿的喜袍和喜房圍縵的繡品，婉湘接手喜袍下擺的衣邊，需繡出龍鳳相交的精致繡品來。

婉湘先將龍鳳相交圖案勾勒在蠟紙上，再用細小如發絲的小針按照繡稿的細線刺出勻稱的小孔，將已經裁好的真絲緞面放于紙稿底部，臨拓出一張張的繡稿。

接著選素庫緞與軟緞兩種布料，將制作好的手工模版用油墨印刷至底料，再選絲線、金銀線這兩種線料，把線料顏色放在飾繃邊上，便開始繡制，婉湘用齊針、散套④繡出龍鳳相交的生動姿態。

若是在繡衣坊活做不完，婉湘便帶回家做。

婉湘記著出門前木母的叮囑，木母極喜愛槐花，槐花的香味淡而不濃，清新雅致，食之甘甜，木母有時也會將槐花放在嘴中吸吮花蜜甘之如飴。

婉湘瞧著樹上的槐花，樹中間部分盛開的槐花似好些花瓣開的大些，只是婉湘身長不高，踮起腳來伸手也夠不著槐花。

瑞清來時便瞅見這副場景，那女子身長不高，許是夠不著槐花的，瑞清想去幫那女子，邊想著如何開口顯的不冒失，亦不讓對方因夠不著槐花而感到窘迫時，那女子已轉過身子瞧見瑞清。

婉湘注意力放在槐花上，絲毫未注意身后何時多了男子，婉湘被那男子驚嚇，轉身便向巷子跑去。

瑞清望著已跑遠的女子，心中越發感觸到那女子就像是玄駒，就如玄駒可以穿過墻縫爬到外面，去看外面的人還有那明亮的光，而自身卻不會再到達外面。

瑞清將自己置身于豪華的宮殿中，里面有循規蹈矩的父親，柔和慈愛的母親，卻唯獨沒有可以從墻縫爬到外面的玄駒……

婉湘從巷子里跑出，心緒才漸漸平復，又去往岸邊折了幾串槐花，便向家奔去。

木母焦急等著婉湘歸家，晌午時分，一男子拿著破舊的布包和一封信來，將舊布包和信交給木母卻未留下話就走了，木母識的信是二兒的，布包里的東西卻不敢看。

婉湘歸家將槐花放下，木母將信給婉湘，讓婉湘讀給她聽。

那是一封沾滿泥土且褶皺的信，撕開信封，信中寫道：

“木川于5月13日在護國之役戰死”。

木母暈厥過去，木父守在床邊，將腰彎得低低的，肩膀一抽一抽。大哥抱著餓哭的虎子向外走。

顫抖的打開舊布包，一雙嶄新的布鞋、破舊的外套、5個銀元。

布鞋，婉湘識的是二哥去城中讀書時，木母做的。而外套是婉湘從繡衣坊拿的碎布條子做的。

木父看著那雙布鞋，吞聲忍淚的說：“也算是歸家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木父此刻心如刀割。

木江安葬在江邊的桃樹下，因沒有尸身，只能做個衣冠冢。

那棵桃樹是木江小時候種下的，春開花夏結果，一如往復。

張府與徐家婚期將近，這日張府當家主母崔氏親臨繡衣坊視察喜袍，圍縵制作進度。

眾人將已縫制好的喜袍平鋪放在木桌上，崔氏彎腰低頭仔細瞧著喜袍上栩栩如生的龍鳳相交圖案，笑容越發深了，直起身朝門口站著的年輕男子說道：“研顥⑤，過來瞧瞧，這樣式你可喜歡？”。

那年輕男子走進崔氏，淡然說道：“母親瞧上的，自然是最好的。”說完便冷漠低頭看向那火紅的喜袍。

婉湘隨眾繡娘站在一旁，心里直犯怵，那年輕男子是之前在槐花樹下相遇的男子。

崔氏讓身旁的隨侍將賞錢分給繡娘，婉湘瞧著那賞錢分量應是不少。

繡娘們雙手接過賞錢，身子微軀作揖，皆道：“謝太太，張府大喜！”

瑞清隨母親到繡衣坊，原是不想來的，但不想掃母親的興，便也一塊來了，進門見眾人已站至一邊，余光瞥見桌上已繡好的大紅喜袍。

崔氏先一步走近低頭彎腰去瞧那喜袍，看的出甚是滿意。

瑞清站至門口盯著繡娘們看，突然便瞧見那日在槐花樹下的女子，原來是繡衣坊的繡娘，只是不知這女子那日究竟有沒有拾到槐花。

母親讓薇香將賞錢分給眾繡娘，瑞清叫住讓其給一份賞錢，薇香雖吃驚但面上不顯恭敬的將賞錢遞到手中。

瑞清欲將賞錢給那女子，隨便問其那日可有拾到槐花，走近不待話出口，那女子已身子微軀作揖，說道：“謝公子，公子大喜！”

婉湘瞧見張府公子朝自己走來，心中大驚，怕其說出那日之事，便在心中暗自盤算，只待先發制人。

婉湘接過賞錢，不待公子開口便先作揖道：“謝公子，公子大喜！”，果然公子并未說什么，便轉身向外走去。

婉湘盯著瑞清背影，心中卻失落起來。

崔氏看見兒子此舉，心有疑惑，又看了看那繡娘，心中已然知曉。與徐家婚期將近是出不得亂子的。

崔氏走出繡衣坊，問薇香可識得那繡娘是誰家女兒，薇香答道：“瞧模樣像是東村江邊上木老頭的小女兒，叫婉湘”。

崔氏心中原本還有些惴惴不安，此時得知是那販賣魚蝦木老頭的女兒，便也安了心，量那木老頭能掀起江上風浪，卻是斷不能掀起張府風浪的。

瑞清心中郁悶，漫步在岸邊，聽著小溪嘩嘩的流水聲，不知覺便走到槐花樹下，槐花依舊盛開并未有所變化，只覺像是少了些什么。瑞清盯著那槐花腦中不時浮出那句：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⑥”。

婉湘將賞錢倒出，確實分量不少，眼睛直盯著，把頭放置于桌上側過臉去，腦海中回想今日瑞清為何會那般，太太叫人分賞錢，他卻要親自給自己，思前想后，只想出這個原由來，難道他對我…不能，一個天上的怎可能瞧見地上的人呢，又拿出銅鏡仔細端詳著自己，心中已有了打算。

抬頭往窗外看去，江上漁翁行船垂釣披蓑衣，水中亦不時有人鳧水嬉戲打鬧，魚兒暢快游嬉，鸕鶿跳船入水捕魚掀起大片水花。婉湘雖生在湘江之邊，卻不會泅水⑦，就如天和地雖相望卻并不相連，只道是天涯海角不在同處。

序號解釋

①焦達峰、譚延闿、趙恒惕：民國初期，湘地區軍閥。

②夕照：落日，傍晚的陽光。

③頂針：做女紅等需要用到針的細致活動時戴在手指上的戒指，能防止手被扎傷并提高做工效率。

④散套：散套是湘繡針法之一，能夠細致地表現花草，翎毛等的生動姿態。

⑤研顥：張瑞清的表字，父母一般會叫其表字，顯的親切。

⑥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作者不才選用李清照《聲聲慢·尋尋覓覓》一句。

⑦泅水：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