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綻放，萬物為伴。今夜，天上的星辰將為你而璀璨！

……

2012年春天，崇明島上的一個夜晚，我和趙甲子飽餐了一頓河豚，這家伙誆我說廚子沒有將河豚處理干凈，我們都已經身中劇毒命不久矣，接著他又假裝口吐白沫裝死嚇我，直到我哭得快喘不過氣，這家伙才“詐尸”復活，跟我說只是一個玩笑。

那晚，趙甲子點燃一根香煙，望著無邊的海水，一臉認真地說：“人生最美好的死法，大概就是吃河豚的時候被毒死吧！”

2013年夏天的某個深夜，趙甲子陳振江我們三人，在盧灣區(qū)肇周路的大排檔喝至酒醉之際，陳振江提出一個嚴肅的問題：“如果可以選擇死亡的形式，那么怎樣才算是人生最美好的死法？”

當時只有趙甲子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人生最美好的死法，大概就是吃河豚的時候被毒死吧！”

我們每個人將來都會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這是我們必須接受的事實，也是我們無法逃避的結局。所以對于死亡我從來沒有畏懼過，唯一彷徨的大概就是不知道到了那一天，我將以哪一種形式離開這個世界，如果不能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那該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為什么會這么說？或許是因為我們出生的隨機性，所以才想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確定性，不想自己離開的形式也是以一種隨機的形式結束。可是一旦確定了自己生命終結的形式，我們又將該如何面對生命接下來的每一刻，是踏踏實實過好生命的每一分鐘，讓生命變得更有價值，還是就此躺平等待那一天到來？

這個答案我曾以為趙甲子會告訴我，因為他已經給自己設想了最美好的死亡形式，那就是吃河豚的時候被毒死。

可是他現(xiàn)在給不了我答案了。

2023年2月21日，距離趙甲子失聯(lián)已經過去近五年了，這天晚上我忽然接到陳振江的來電，他告知了我趙甲子最新的信息，可我卻怎么也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相信這是事實！

因為陳振江說趙甲子在一周前因車禍離開了這個世界！

不！

趙甲子明明說過人生最美好的死法，是吃河豚的時候毒死，就算是死，他也應該是吃河豚的時候被毒死，而不是死于一場隨機的意外車禍。

像他這樣的男人，就應該是做完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所有想做的事情，然后飽餐一頓河豚，帶著一臉滿足沒有任何遺憾離開這個世界，而不是因為一場意外車禍，在生命最后一刻帶著彷徨和遺憾離開這個世界，那該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可盡管我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但這就是事實，因為我知道趙甲子是我和陳振江最好的朋友，陳振江是不會拿這件事情和我開玩笑。

在和陳振江深入交流后，我才知道五年前趙甲子離開潛山寺后，獨自一人踏上異國之旅，去往尼泊爾做了兩年的苦行僧，之后便回到國內在川藏地區(qū)做公益，收留了一群孤兒，負責他們的生活以及教育。

而趙甲子出意外，也是因為去山下采購物資的時候發(fā)生了車禍。

2023年2月22日上午，我在浦東機場接機大廳苦苦等候，內心滿是掙扎和痛苦，在此之前我剛剛經歷了一場離別，如今我又要在這個世界上最后一次迎接自己最好的朋友歸來，只是他已經不是以活著的形式歸來。

等待了一個多小時，陳振江乘坐的航班終于抵達浦東機場，當見到陳振江抱著趙甲子骨灰盒出現(xiàn)，壓抑許久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不顧機場其他人異樣的目光，我沖上前抱著趙甲子的骨灰盒哭得像個淚人。

時至今日，我也不清楚當時我為什么而哭，是因為最好的朋友離開這個世界惋惜而哭泣，還是因為那個曾經能為我處理任何爛攤子，能為我解開任何心結的男人離開，為自己今后再沒有依靠而哭泣？

我不知道，或許都有吧！

之所以是陳振江帶著趙甲子的骨灰回來，不僅僅是趙甲子這些年把陳振江當做緊急聯(lián)系人，論及友誼親密關系，陳振江還是趙甲子的發(fā)小好友。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趙甲子的父母年事已大，讓他們親手去處理趙甲子的身后事多少有些殘酷。

被陳振江安撫好情緒，我央求陳振江讓我抱著趙甲子的骨灰，他回家的這最后一程路我想親自抱著他。

抵達趙甲子家樓下的時候，就看到兩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面帶淚花守候在樓下，他們應該就是趙甲子的父母。父親一臉儒雅，從他的臉上多少能看出趙甲子的相貌是隨了父親，母親面相祥和，只是此刻滿是悲傷。

當我將趙甲子的骨灰盒放置在他們家客廳的時候，趙甲子的母親再也把持不住端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癱坐在地上抱著自己兒子骨灰盒，一遍又一遍叫著趙甲子的名字。

“甲子，媽媽最心愛的孩子呀，你怎么就這樣走了，你怎么舍得離開媽媽……”

看著趙甲子媽媽心疼的模樣，我心中多少有些嗤之以鼻，心想你既然這么愛你的兒子，可你之前做什么了？甲子哥明明有家，為什么會跑出來選擇和我合租三年，之后為什么又跑去出家做和尚？作為母親你真的有關心有真正愛過自己的兒子嗎？如果有，或許甲子哥就沒有今天的遭遇。

可是接下來趙甲子的父親的舉動又打消了我心中的念頭。

趙甲子的父親不像母親那般崩潰，只見他眼眶濕潤，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兒子的骨灰盒，神情悲慟，沉聲說：“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子會嚇到甲子的。不管怎樣，只要甲子能在生命最后一刻還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做著對這個世界有意義的事情，那么對他而言就已經沒有遺憾了。我和你都是自私的，只想他過我們想要他去過的人生，從來沒有關心過甲子內心的真實想法，我們應該為甲子感到驕傲，因為他是我們最優(yōu)秀的孩子！是我們的驕傲！”

我本以為趙甲子的父親會說些俗套的話，他這一番話出乎我的預料，而這個時候陳振江也給我使了一個眼神，讓我不要打擾兩位老人。

我們倆來到陽臺上，各自點燃一根香煙，陳振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口中的煙霧，搖搖頭，嘆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但就甲子的家事而言，叔叔阿姨沒什么過錯，他們盡可能地給了甲子自由選擇，只是你能說這是對還是錯嗎？”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要表達什么，只好回以沉默。

是的，這世間有很多事情誰能分得了對錯呢？很多事情我們認為是對的選擇，可在別人眼里就是大錯特錯，而當我們以別人的眼光去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那么我們是否能真正快樂？

所以我們究竟是選擇做自己是對的，還是選擇做別人眼中的自己是對的？這似乎是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但我認為在不傷害他人不傷害自己的前提下，選擇做自己似乎是一個正確的答案。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趙甲子還有個弟弟，但由于趙甲子的弟弟身在國外，由于疫情原因一時半會趕不回來，而趙甲子的身后事又拖不得，所以這件大事就交由陳振江辦理了。

趙甲子的骨灰只在家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便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出殯儀式安葬在了郊區(qū)的一處墓園。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陳振江說趙甲子曾說過，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他希望參加他葬禮的親朋好友都能夠穿著正裝，因為這樣才能顯得面對生命的莊嚴。

所以在出席趙甲子葬禮這一天，到場的親朋好友全都身穿黑色西裝。為此，我也特意去買了一身西裝。

待趙甲子的骨灰盒安葬好后，親友們一一離去，只剩下我和陳振江以及一名身穿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的中年男人守在趙甲子的墓碑前。

這個中年男人從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起初我以為他是某位親友的司機，因為他的裝扮和氣質太像一個司機，可見他現(xiàn)在還沒有離去，我想他應該也是趙甲子的好友。

這時只見墨鏡中年男人忽然一個上前，用腳踹趙甲子的墓碑，口中罵罵咧咧：“趙甲子你這個王八蛋，你這個狗東西，你這個混蛋，怎么他媽的就這樣死了！”

見他這樣，心想這家伙不會是趙甲子的仇人吧，頓時怒從心頭起想要上前去揍他，可卻被陳振江攔了下來。

只見那墨鏡中年男人罵著罵著忽然又一個踉蹌跪倒在趙甲子的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

“嗚嗚嗚……趙甲子，我的好兄弟，快告訴我，這都是假的，這又是你玩得把戲，不要再玩了，快起來我們一起喝酒……”

“嗚嗚嗚……我一定是在做夢，只要我夢醒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啪啪啪！

只見墨鏡中年男人使勁狠狠抽著自己巴掌，似乎想讓自己從這個“夢境”中醒來，只是這個夢太長了，當我們醒來的那一刻，或許是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他是誰？”

“甲子的大學同學李清竹。”

當聽到李清竹這個名字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隨即另一個叫“竹道士”的名字出現(xiàn)腦海中，當即想起李清竹就是當年趙甲子帶我去江西看望的那位道士朋友，我們還一起學過狗叫，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不當?shù)朗苛恕?

“竹道士？”看著眼前的墨鏡中年男人我試探性叫了一聲，墨鏡中年男人微微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反應過來，“是你呀，以前我們一起學過狗叫。”或許是因為他不做道士很長時間了，聽別人叫他竹道士反應有些遲鈍。

聽他說起學狗叫的事情，我不禁翻了個白眼，認出來就認出來，干嘛要把學狗叫的事情也一起說出來，要知道這可是我們的秘密，當年我們一起發(fā)過誓，誰要是說出來誰就要學狗叫。

“一起學狗叫？”陳振江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們倆。

李清竹意識到失言了，擺擺手，“無所謂了，說來這件事情是我愧對甲子。我知道甲子這個人一直自詡心正，不懼世間一切妖魔鬼怪，所以那天晚上那個稻草人是我做的，本意是想嚇嚇他，只是沒想到你會提出學狗叫的驅鬼法子。”說完他用一臉無奈的眼神看著我，而我則心中五味雜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奇怪的人。

“甲子，對不起，你這一生或許唯一的污點，大概就是那晚學狗叫，如今我也該履行自己的誓言。”李清竹一臉愧疚地看著趙甲子的墓碑，接著就見他扯著嗓子開始學狗叫。

“汪汪汪……”李清竹狗叫聲響遍整個墓園，狗叫聲悲慟且凄涼。

李清竹叫了幾聲后，看向我和陳振江，“要不你們也跟著叫兩聲吧！”

我和陳振江沒有搭理他，轉身離開了，在離開墓園的時候，我回頭看向趙甲子墓碑的方向，輕輕叫了一聲，“汪汪汪……”然后笑著笑著眼淚便從眼眶中滑落。

2010年，華龍新苑23號樓下，我和趙甲子第一次見面。

“你好，我叫趙甲子，很高興認識你。今后我們會在一起相處很長一段時間，我可能會有一些不好的生活習慣，如果你有什么不滿，請你一定要說出來，我不會介意的，今后請多多指教。”

甲子哥，我很慶幸認識你這位好友，因為你的教導給予我正確的人生價值觀，使我在思想最偏激的年齡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沒有出現(xiàn)偏差。也非常感謝你帶我一起游歷，讓我見識了這世間的美好，讓我擁有一個快樂的青年時光，一段一輩子值得去回憶的珍貴記憶。

連著下了半月的雨，在趙甲子葬禮結束的這天下午放晴了。這天晚上我仰望夜空，許久未見的星空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有一顆星辰的星光特別璀璨，仿佛閃耀著某個人的一生。

蒼穹綻放，萬物為伴。趙甲子，今夜天上的星辰將為你而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