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拙二十二歲以后再也沒有笑過。

他不笑，是因為他二十二歲以后再也沒有滿足過。

何以他再也沒有滿足過，因為他在二十二歲這一年，就已經得到了太多……

殷若拙五歲學劍，七歲青出于藍，九歲一劍成名，十三歲憑著一把鐵劍闖蕩江湖，五年期間擊敗江湖近百名高手，功力益發爐火純青。

十八歲這一年，殷若拙于秦川觀云海翻騰之勢，心中頓悟，將這些年所學劍術融會貫通，創出天下無雙的劍術——《凌云劍訣》。

之后殷若拙在秦川潛心修煉，將自創的《凌云劍訣》修煉至大圓滿境界才下山，此時他已經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的他，下山第一戰便是挑戰神劍山莊莊主拓跋無雙，當時江湖第一高手，被人尊稱劍圣。

殷若拙以自創劍術《凌云劍訣》與拓跋無雙激戰一天一夜，最終以殷若拙勝出結束這一戰。

殷若拙更是取走了拓跋無雙的佩劍，神劍山莊傳了百余年的神兵——龍吟劍，一柄由萬年玄冰打造的神兵。

因為殷若拙認為，神兵自當配這世上最完美的劍法，拓跋無雙輸給了他，那么拓跋無雙便不配使用這把龍吟劍，而拓跋無雙也心甘情愿將龍吟劍交給了殷若拙。

殷若拙得到龍吟劍后，將龍吟劍重新打造，并將它重新命名為“意凌云”，自此江湖無人不知殷若拙，尊稱他為新劍圣。

可是，殷若拙并不快樂，因為他才只有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想想就很可怕，他的人生道路才走到二十二歲，就已經得到這世間最高的劍術修為和榮譽，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只是……

他還沒有死！

難道就讓他抱著這樣的劍術修為，抱著劍圣的榮譽終老，成為劍圣便是他這一生的極限？

不！心高氣傲的他不滿足于此，他認為在這個世間，一定還有可以和他一戰的高手，而他的劍術一定也能再次突破。

只是殷若拙苦等十余年，始終沒有等到那個能與他一戰的高手，這期間不泛有想揚名江湖中人挑戰他，但沒有一個能逼殷若拙出劍便已落敗。

這一年殷若拙三十二歲，還有三天便是他三十三歲生辰，就在他三十三歲生辰的前三天，再次有人挑戰他這位天下無敵的劍圣。

這次要來挑戰他的是江湖中新晉的用劍高手，被人稱作“浩然劍”吳錦辭。

吳錦辭年紀與殷若拙相仿，他與殷若拙不同的是，他一開始并不是練劍高手，而是一位讀書人，更是在二十二歲那年高中科舉狀元。

說來也是有趣，這兩人都是在二十二歲得到天下第一的榮譽，可是這兩人卻都在二十二歲后再沒有笑過。

殷若拙不笑，是因為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滿足他；吳錦辭不笑，是因為空有一腔報國志卻難以施展。

吳錦辭之所以能夠成為天下第一的讀書人，一切都是因為在他幼年時，親眼目睹家園被敵國掠奪占領，他和他的家人在這場戰役中流離失所，他最親最愛的母親和姐姐皆死于此戰中。幼年他立下誓言要好好讀書，將來科舉高中報效朝廷，為朝廷將失去的國土重新奪回。

苦讀十幾年書的吳錦辭，在二十二歲科舉高中狀元，成為天下第一的讀書人，步入朝堂為官。奈何他積極進取的精神，抗戰收復失地的主張與當時朝廷上下茍且偷安的環境相沖突，而他雷厲風行的作風和剛直不阿的性格更使他遭受官場同僚的忌恨和排擠，為官五年被一貶再貶，從原先的三品大員最后被貶到不入品的守城門校尉。

年僅二十七歲的吳錦辭，官場爾虞我詐沉浮五年，已經讓他心力憔悴，年紀輕輕鬢角便已經生了白發，自覺報國無望的他深感孤獨和壓抑，于是棄官不做。

吳錦辭發覺讀書已經無法實現自己的夢想，于是他棄文從武，扔掉書卷拿起三尺青鋒開始學劍。他在二十二歲能夠成為天下第一的讀書人，在學劍的天賦上也非常出色，僅僅五年時間，他便創出《浩然劍意》，擊敗江湖數十位高手，因他一身儒生打扮被人尊稱“浩然劍”。

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在這樣極端惡劣的天氣，秦川之巔站著兩名男子，這兩人氣度不凡，彼此身邊各插著一柄長劍，而在山峰之下有近萬人不畏風雪寒冷抬頭仰望他們二人，目光死死盯著他們二人不敢錯過一分一毫，因為這一戰決定誰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

他們二人正是殷若拙和吳錦辭，他們約定臘月初八在秦川之巔決戰的消息，一個月前在江湖上就已經傳開了，之后天南地北的江湖高手都趕在臘月初八這一天來到秦川觀戰。

而今日，正是臘月初八。

“他們到底什么時候動手？”

“不知道，眼看著半天的光景都過去了，他們怎一動都不動？”

這日清晨殷若拙和吳錦辭如約而至出現在秦川之巔，但二人一見面并沒有動手，而是互相看著對方，一動不動站了半天，都沒有想動手的意思，觀戰的江湖中見狀不禁竊竊私語議論。

這時其中一名老者不屑道：“你們懂什么，他們二人從一見面就已經動手了。”

聞言，人群中一名虬髯大漢不解道：“可是他二人根本就沒有動過，談何已經動手？”

老者微微皺眉，沉吟道：“高手過招，招招致命，比得不僅僅是一招一式，更是對劍術修煉的意境，如今這二人正在比拼各自在劍術修為上的意境，他們在見面的第一刻便已經在意念中交戰了。”

眾人聽了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老者又道：“不要用你們的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你們自然就會發現他們早已經處于激烈地交戰中。”

聞言，眾人紛紛閉上雙眼去感受，當他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再去看山巔的殷若拙和吳錦辭，一動不動的二人仿佛是兩團絢爛無比的劍光，根本看不清二人。

“噗！”

一時間，忽然有數人口吐鮮血，晃晃悠悠似要暈倒。

“呵呵。”老者見狀輕笑一聲，沉聲道：“他們二人的劍道意境不是你等能夠感受的，趕快運功調息，否則會被他們的劍道意境傷了。”

那吐血的數名江湖高手知道老者不是虛言，他們之所以忽然吐血，就是因為在感受殷若拙和吳錦辭的劍道意境那一刻，仿佛有無數柄利劍在胸膛攪蕩，引得他們氣息紊亂口吐鮮血，此番聽老者提醒紛紛打坐運功調息。

第二日。

在意念中比拼一天一夜的殷若拙和吳錦辭終于動手了，在旭日初升的那一刻，吳錦辭率先拔起了插在身邊的三尺長劍刺向殷若拙。

“動手了！”

見吳錦辭動手，原本昏昏欲睡的眾人立馬提起精神，瞬間忘記苦熬一天一夜風雪的疲憊。

可是，殷若拙似乎并沒有想動手的意思，任憑吳錦辭手中長劍攻向自己，在他身遭似乎有一層無形劍氣護著他，無論吳錦辭怎么刺都刺不破。

就這樣，吳錦辭連攻了一天一夜，殷若拙都沒有想動手的意思。

第三日。

眼看夕陽即將落下，吳錦辭依然還在不停出劍攻向殷若拙，而殷若拙依舊巍然不動。

“看來這一戰是吳錦辭敗了。”

“十年了，這江湖始終沒有出現一個能逼殷若拙再次出劍的人……”

“唉……”

此時，觀戰的江湖中人，在他們心中已經分了勝負，吳錦辭一天一夜都沒能逼殷若拙出劍，這一戰輸贏再明顯不過。

然而，就在夕陽即將落下的那一刻，一動不動的殷若拙忽然拔起了插在身旁那柄被他重新命名由萬年玄冰打造的神兵——意凌云。

“出劍了！殷若拙出劍了！”

這一刻，世人再次見到殷若拙出劍，眾人皆發出一聲驚呼，眼中既有驚喜，又有渴望。

他們驚喜是能夠看見這位十年沒有出劍的年輕劍圣再次出劍，能夠再次親眼目睹殷若拙天下無敵的《凌云劍訣》精妙劍術；他們同樣渴望，他們渴望吳錦辭能以《浩然劍意》擊敗殷若拙。

因為殷若拙已經無敵太久了，整整十年，他仿佛是江湖中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無數人想要翻過這座高山，可是他們卻僅僅只能仰望這座高山，只因他們沒有翻過這座高山的能力和勇氣。

如今江湖中終于再次出現一位敢于挑戰劍圣殷若拙的年輕才俊，在這一刻他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吳錦辭身上。

只見殷若拙手提意凌云凌空躍起，攜數以萬計的劍影遮天蔽日，頓時天昏地暗，以一股殺天絕地的氣勢向著吳錦辭籠罩而去。

眾人見殷若拙這一劍招，紛紛屏住呼吸，暗暗驚嘆：“這就是天下無敵的《凌云劍訣》嗎？”

之前提醒眾人的那名老者，這時他激動的老淚縱橫，顫聲道：“有生之年能再見劍圣殷若拙施展‘凌云攬月’，老夫就是現在死也值得了！”

凌云攬月——殷若拙自創天下無敵的劍術《凌云劍訣》最強一招，這一招有凌云攬月之勢，上次他施展還是與老劍圣拓跋無雙決戰的時候，自此十年間他再沒有施展過這一招。

當眾人得知殷若拙此刻施展的劍術是他這一生最強一招，不僅紛紛看向劍光籠罩下的吳錦辭。

能贏嗎？不，他們此刻已經不再去想吳錦辭能不能贏下這一戰，當吳錦辭逼出殷若拙使出他一生最強劍術，在他們心中吳錦辭已經贏了。

此刻，他們想到更多的是，吳錦辭能夠活下來嗎？面對殷若拙殺天絕地般的最強劍術，他能夠活下來嗎？

然而，即使面對這殺天絕地般的劍招，吳錦辭卻絲毫不懼，只見他雙目迸射精光，手提三尺長劍刺向籠罩他頭頂的萬道劍影。

吳錦辭高呼一聲：“覆生歸一！”沖天劍氣化作一道無形巨劍刺向籠罩頭頂的萬道劍影。

砰！

萬道劍影與沖天劍氣相交，天地之間發出一聲巨響，將觀戰的眾人震得昏睡過去。當人們再次蘇醒的時候，只見殷若拙和吳錦辭各自提劍看向對方，而此時空中的烏云也全部散去，下了三天三夜的雪也停了。

沒人知道是誰贏了，也沒人敢發出任何聲音提問。

“哈哈哈！”二人對視良久，殷若拙忽然仰天大笑，朗聲道：“吳錦辭，你贏了！”扔下佩劍意凌云，在近萬江湖人驚訝目光中瀟灑轉身離去。

十年沒有笑過的殷若拙，在他三十二歲的最后一天笑了。

他笑了，他也敗了，自此他再也不是天下無敵的劍圣。

此一戰后，人們將殷若拙和吳錦辭決戰的山巔命名為“論劍峰”，紀念江湖中這最強兩人的一戰，而在此一戰后，殷若拙再沒有在江湖中出現過，從此江湖便是吳錦辭的江湖。

人們每每想到這一戰，不禁感嘆：“論劍峰上飛雪停，世間再無意凌云。浩然劍氣沖九霄，誰人不識吳錦辭。”

吳錦辭擊敗殷若拙贏下天下第一的名聲后，從此開啟屬于他天下無敵的江湖。

吳錦辭始終不忘報國收復失地，在秦川創建“君子門”廣收門徒傳《浩然劍意》，要以武平天下，除盡世間不平事。

君子門出現的第一個十年，原本廝殺紛亂的江湖歸于和平，江湖大大小小門派皆以君子門為尊，一時間吳錦辭有江湖第一人之稱。

君子門出現的第二個十年，吳錦辭整合江湖力量，幫助朝廷在邊關打下數場戰役，為朝廷立下不少功勞。

然而，君子門卻在一夜之間解散，吳錦辭也絕跡江湖，之后的十余年江湖中再沒有出現任何關于君子門、關于浩然劍吳錦辭的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