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花了一些時間在澀谷警署里收集證據,走訪了一些和案件相關的人,無論是警署內的警察也好,還是被羈押在留置場里的嫌疑人也好,最終得到了一個結論。
那就是坂牛實并非畏罪自殺。
在得到這個結論之后,赤松立刻趕回本廳,來到了刑事部長森川治行的面前,向他匯報自己的發現。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高雄正治,是故意犯事兒被送進警署,然后趁著下午的放風時間,逼著坂牛實自殺?”森川向杵在辦公桌前面的赤松將拋出問題,隨后雙手交叉,抵住下巴,“證據呢?你憑什么這么認為?”
如果沒有證據,赤松怎么可能輕易離開澀谷警署趕回本廳來見森川部長呢?
赤松摸出口袋里的警察手賬,開始匯報詳細的內容:“下午六點,嫌疑人在后院兒放風的期間,包括‘高雄正治’在內有三個人接觸過坂牛實,其中一個是警署里的警察,負責在嫌疑人放風期間在院子里站崗的,我了解到,他之所以會和坂牛實交流,是因為坂牛實曾有那么一兩分鐘和高雄正治靠在墻邊聊天。期間,還有那么數秒鐘‘刻意背對著’他。
另一名和坂牛實有接觸的嫌疑人作證說,自從高雄正治和坂牛實搭話后,坂牛實的臉色就肉眼可見的變得很差。大概二十多分鐘后,他就在自己的房間里自殺了。顯然,這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更不要提,在那之后,這個高雄正治就被律師給帶走了,交了一筆罰金……”
聽完赤松的解釋,森川點了點頭:“嗯,那么這個高雄又是怎么做到的?”
說了幾句話就讓坂牛實老老實實地自殺了?
如果是真的,森川很好奇他的手法。
“有關這一點,我還沒有準確的把握,畢竟沒有人聽到他們兩個的談話內容,所以我只能猜測,”赤松坦言道,“不過據我所知,坂牛實是有一個女兒的,他和前妻離婚后女兒歸他撫養,也許真兇正是利用了他的女兒來威脅他。坂牛實心里也清楚,他和殺害了西場知事的人有關,是個很危險的人物,所以……”
森川微微皺眉:“綁架?”
“不。”赤松搖了搖頭,“事實上,搜查本部的同事不久之前已經接到了她,并將她父親的遭遇告訴了她,她現在很安全,沒有被綁架。不過被關在留置場里的坂牛實并不知道這一點,或許高雄騙了他,讓他以為自己的女兒很危險。就在他們背對著警察的那幾秒,或許高雄給他看了一些足以讓坂牛實覺得他女兒有危險的證據……不過無論如何,坂牛實被唬到了,他相信只有自己背負罪名去死才能救下自己的女兒。”
“如果這是真的,那坂牛實確實很愛他的女兒,想都沒想就自殺了,也是個狠人……”
森川的這話赤松也很認同,說實在的,能頂過警方連軸轉的審訊,一夜沒合眼,還始終咬死自己沒殺人不松口,換普通人,心態早就崩了……從這個角度來講,坂牛實的確是個狠人。
“這個高雄正治,你調查過他嗎?”
“顯然,這是一個假名。”赤松聳了聳肩,“我本寄希望于澀谷警署在抓捕他時將他的一些詳細信息錄入了數據庫,照片、指紋之類的,結果沒有,顯然這些地方警察已經懶散慣了——”赤松本想吐槽幾句,但是念在自己的上級就在面前,他壓抑住了自己想要口吐芬芳的沖動,“不過好在是警署里的監控錄像錄到了他,雖然不太清晰,但至少能分辨出他的樣貌,如果他再出現,我會認出他來的。”
森川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詢問:“所以坂牛實說的是真話,確實有人在事件發生之前給他打過電話,給他設計了一個圈套,目的就是確保他在事件發生時出現在現場……”
“是的。”赤松將點了點頭,“提前準備好裝著被拆解來復槍的運動包和手套,手套上還制作了硝煙反應——非常精妙的陷害。應該說差點得逞。”
“那天臺上只有他一個人該如何解釋?”
“即便彈道分析的結果出來,我們也沒辦法準確的判斷子彈具體是從B大樓中的哪一層打出來的,距離越遠,誤差就越大。也許槍手當時就在天臺底下的那一層,就在坂牛實的腳下。但我們沒辦法準確判斷。”
事實上,子彈的預估軌跡就像是一個以彈孔為頂點的圓錐,距離越遠,圓錐的體積也會越來越大。而圓錐底端打在B大樓上的面積,就是兇手可能架槍的地點。如此遙遠的距離,警方只能推斷子彈是從靠近天臺的幾層射出來的,但是具體是幾層,沒辦法判斷。
“坂牛實之所以被當做槍手,是因為狙擊現場有民眾指著天臺說那里有人影,SP這才沖上樓去,逮捕了坂牛實,又從坂牛實身旁的包裹里找到了被拆解的來復槍……如果把時間推回去仔細想想,當初那個在現場指認B大樓天臺上有人的人,搞不好和槍手就是一伙兒的。”
森川點了點頭:“但是他們就不怕被我們警察發現?如果說來復槍一開始就在天臺上,那么從知事身體里挖出的子彈肯定和那把槍不匹配,一查就會露餡。”
“彈道檢測的報告還沒有出來,我也不能妄下結論。眼下有兩種可能,一是真兇認定了我們警方不會耽誤時間,搞不好會在彈道檢測的報告出來之前就把人送檢,不過這有點賭的成分,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赤松頓了頓,繼續講述自己的推論:“要么就是,途中有人替換過來復槍——這也是包裹里來復槍被拆解的原因,這樣一來,兇手在替換來復槍的時候,不需要替換整把槍,只需要替換其中的一部分即可,比如說槍管、撞針這些結構……或許他干脆準備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包,把行兇用的來復槍拆解裝進包里,和現場的包進行替換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他是在什么是時候替換的,我不知道。但是介于這個‘高雄正治’,或者鬼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能夠輕松的潛入澀谷警察署接觸到坂牛實,逼得他自殺。那我想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換幾個槍支的零件兒也不是難事。從這個角度來考慮,真兇是專業人士,非常專業。”
“好吧,”聽完這些講述的森川從轉椅上站起來,背著手走向窗邊,用手指在百葉窗上拉出一條縫隙往外看:“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
“目前只有我,還有出云千鶴。”赤松回答,“直江檢察官倒是始終認為坂牛實是被陷害的,坂牛實自殺之后,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覺得……”
“——你覺得?”
“如果搜查本部有意用‘坂牛實畏罪自殺’結案,會有不小的麻煩。我們沒辦法預料到檢方的反應,直江檢察官對這個案子似乎有一些執念,所以……”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森川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赤松一眼,向他拋出問題。
“錯誤逮捕,無辜的人在警察的留置所中自殺以證清白——對媒體而言,這是一場盛宴……”
“只不過被推上餐桌的菜品是我們。”森川回過頭去,繼續看向窗外,“近年來,我們警方的破案率持續走低,顯然還沒有能夠真正適應這些新型犯罪。媒體也總是看低我們,給我們造成了巨大的輿論壓力。更不要提,前一段時間才剛剛發生了警官丟槍的事件,好死不死的,撿到槍的還是一個孩子,還真的開了槍,好在是沒有傷到任何人——不過這些事情加起來,民眾已經對警察產生了不信任感,他們不相信我們能夠保護他們的安全,這對我們來說可是致命的阻礙。如果坂牛實的事情再傳出去,會有不少人丟掉工作,甚至會被問責,我們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
說完,森川一副偏頭疼的樣子用手扶額,狠狠地揉了揉。
“您的意思是?”
“在你來之前,我才剛剛見了警視總監。我向他說明了目前的情況,而他的意思是,我們保持原樣。”
“什么叫‘保持原樣’?”赤松雖然心里有個大概,還是不懂裝懂道。
森川轉過身來:“我們會公開坂牛實的死訊,并且強調他是自殺,隨后私底下放出他是‘畏罪自殺’的消息,讓警隊的喉舌幫我們宣傳,當然我們不會對此公開置評。與此同時,我們還會說事件尚有一些細節沒有澄清,或許坂牛實存在幫兇。”
赤松臉上并沒有什么波瀾,因為他早就猜到了本廳會如此行動:“但是坂牛實并不是罪犯。這么做是不是有些……”
“欠妥?”
“顛倒黑白。”
森川咧嘴一笑,搖了搖頭:“不對,這叫緩兵之計。前提是我們得想辦法抓住真正的兇手,這樣我們才能重新占據主動。到時候,等真相大白時,我們也有的交代。赤松,你別忘了你也是東大出身,早晚有一天,你會坐在我的位子上,不要用普通警察的思維考慮問題,你的眼光應該放的更長遠,我們是為了警隊,為了這個基本盤,為了你的后輩將來進入警隊也能有一個很好的環境……”
“也就是說,把坂牛實描黑只是一個應急預案,等我們抓到了真兇,再公開一切?”
森川聳了聳肩:“總比現在就把一切都告訴媒體要強。畢竟現在我們手里多了一具尸體,還沒有任何真兇的線索,現在曝光一切會讓我們很被動。所以有必要玩弄一些文字游戲。”
不愧是警察官僚。
在舞文弄墨方面就是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不過,這意味著你得單打獨斗了。”森川說道,“如果把這個高雄的事情廣而告之,讓搜查本部里的警察去調查,恐怕過不了多久,媒體就會收到風聲。這樣也會讓我們很難做。所以我打算讓你去追捕這個高雄,你意下如何?”
赤松當然愿意接受這個難得的機會,這可是一樁讓警視總監都頭疼的答案,如果能夠辦好,讓它平穩落地,那自己重返本廳也會多一分保障。
只是,事情不會那么簡單:“——部長,我認為,這次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團隊。以我的經驗來看,在坂牛實的手機和筆電里留下證據的黑客和在B大樓上開槍的槍手不一定是一個人。我一個人恐怕……”
“你不是還有出云千鶴嗎?我說過吧,不用白不用。你是做上司的,別把自己放得太低。”
“我的意思是,她的黑客技術的確不錯,但這種事情畢竟很危險,所以她只能在后方提供支援,如果真要逮捕這伙人,我需要增援。同時,還有配槍許可,以防萬一。”
森川思忖半天,點了點頭:“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不過有兩個條件,一,人我來找,二,我不知道這件事情,也全程沒有參與,如果出了問題,你一個人擔著。”
“我明白了。”赤松點了點頭,“沒問題。”
“那好。”見赤松答應了,森川點點頭,“給我兩個小時的時間,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幫手。除此之外……”
“您還有什么吩咐?”
“出云千鶴人呢,在樓下,還是在警署?”
雖說森川只是隨口一問,但是在赤松看來,森川好像很在乎出云千鶴。
一開始的時候也是,把出云千鶴硬塞給他……
“她在我家。”
森川抬起頭,兩人對視良久。
“咳,雖然我不該對你的私生活發表見解,但你應該注意一下影響。不用我特意跟你說,你應該也知道自己有個花花公子的名號吧?”
“是她要求的。”赤松反駁道,“而且我們沒有那種關系……她是個……”
“很奇怪的女人?”
赤松勾起嘴角:“恕我直言,形容為‘奇怪’是在恭維她。她太個性了,我不覺得她適合這份工作。”
“我倒是認為她可以為你提供一些你缺少的創造力。”森川的語氣似乎很是篤定,“你看,赤松,本廳現在不需要循規蹈矩的警察,我們需要新鮮血液。為此,任何有用的人才都不能被埋沒,哪怕她之前試圖攻破我們的線上數據庫……
我也并不是很在乎你的私生活問題,我只是希望你的私生活不要影響到你的判斷力和行動力,這可是你吃飯的本錢,不用我說也應該明白,沒有人希望夏天的悲劇重演。”
赤松點了點頭:“您說的對,我明白了。”
“等我兩個小時。”森川伸手擺出一個V字,“你先走吧。”
赤松向森川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就走。
“——還有。”
森川突然開口,赤松只好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向我匯報實時進展。”森川毫不留情地開口道,“我必須對一切保持知情,這樣才知道怎么給你擦屁股。”
“謹記在心。”赤松點了點頭,打開門走出部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