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突然被一陣陰風吹醒，而風很快就又停了，我鉆出帳篷，看見頭頂月亮已經西斜，陰云遮住了半邊月亮。月亮正努力掙扎著要穿出來。

防護林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金老狗丟丟似乎有些害怕，它不安用爪子撓著地面，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在月光下，它的眼睛露出一股藍色的光。我撫摸了一下丟丟的頭。它似乎想站起來，但最終，它還是趴在地上。

我站起身，向防護林后面走去。

月亮已經穿破了烏云。

防護林后面是一片小型墓地，四周被松柏樹圍攏。每座墓碑下面都燃著一只白色的蠟燭，映照在無字的墓碑上。

墓碑怎會無字？

一位八旬的老人佝僂著身體，在墓地來回地走動，嘴里念念有詞。這是人還是鬼？

這大半夜，燃起的白色蠟燭是祭奠還是在招魂。

我嚇的一頭是汗，心怦怦地跳。我向墓地走去。老人抬起頭看著我。他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般，眉毛和胡子全白了。他柱著一根棍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說：“你終于來了。你來了我們的人就齊全了。”

老人家的話嚇得我渾身發抖，正好一陣風刮過，幾根蠟燭滅了。老人家說：“他們知道你回來了，跟你打招呼呢！”

我差點癱坐到地上。老人家艱難的彎下腰，將幾根被風吹滅的蠟燭又用火柴點燃。

他再次站起來，笑咪咪地看著我，然后對我說：“我們想你啊，你終于回來了。他們33人我都找到了，就差你一個人了，我天天找你，找了你65年了。

他上前突然拉著我的手，指著旁邊的一座墓地說，這是留給你的。這里唯獨我們兩個人的墓碑可以刻上名字。

我嚇的快瘋了，此刻我想跑，我的腿已經不聽我使喚，我的思維也開始混亂起來。這是什么狀況？

老人家又說：“咱們兩個關系最好，我們的墓地緊挨著，我們可以天天說說話，像從前一樣。你沒忘記我們35人的約定吧”。

我懵了，要不就是我見鬼了。要不就是這個老人瘋了。我不相信鬼神一說，但在這樣夜晚，這樣的荒郊野外，這樣無字碑墓地，這樣慘白的白色蠟燭，火苗在風中搖曳。

我說我不害怕，你會相信嗎？

我掙脫老人的手。“你認錯人了吧，老人家。”

“沒認錯，我找的就是你。”老人認真的地說。

從月光下，我能看見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泛著淚光。

他再次抓住我的手，我慢慢恢復了平靜，我感覺他的手像一根老樹干，樹皮已經開裂，纏繞在我的手臂上。

他說：“當時我們35人，吃住在一起。1948年的淮海戰役前，我們歃血為盟，胳膊刺字，相互約定，死要埋在一起。你們都死了，只有我一個僥幸地活過來，不過我的心也跟著你們一起死了。你們被敵軍炸的血肉模糊，我分不清楚誰是誰，就把你們一個個地埋到這里，唯獨我找不到你啊。我想你啊。你沒變，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都沒變。我高興啊。今晚我們就住在這里吧。”

“你看你的墓地旁，我種上了一顆柿子樹，當年你最喜歡吃柿子，這柿子每年都結果實。我都供奉在你的墓前。等著你，盼著你。”

老人松開我的手，擼起袖子：“你看我們當年刺的字”。

月光下，我能模糊地看見老人的胳膊上有刺青，但字跡看不清楚。

我不再言語。老人彎下腰，搬開“我”的墓地的石板。他又壓低聲音“今晚你就住這里吧！我陪你。”

他把我往墓地里推。

突然一片陰云快速在我頭頂凝聚，風突然開始嚎叫，蠟燭全滅了。月亮隱進云層里，夜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老人也不見了。他推我的力量還在我的身體里面，我勉強站穩腳跟。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一下全起來了。我突然有了力氣，拔腿而逃。

我知道金毛狗丟丟跟在我身后，它旺旺地叫著。我不知道我跑了多遠。直到太陽，從東方一點點升起，我才慢慢停下腳步，眼前是一片片盛開的桃林。

粉紅色的花瓣爭相開放著，我確信，我是在人間。

天已經大亮了。

我聽見水牛、雞、鴨、鵝、狗的叫聲。

這是一場夢，還是現實？

我真的區分不過來了。

丟丟累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喘著粗氣，口水流了一地。

我躺在桃花林里，心有余悸地回憶著剛才的情景。

突然想起，我的行李還在那防護林里。

我喊起趴在地上的丟丟，走回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