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玉虛宮外蓮池旁。

星星燭火將兩人身形勾勒出來。

武當掌教王重樓看著年輕人的背脊，頗有幾分悵然若失。

伸手從懷里拿出一本早已準備好的古籍，遞上前道：“孩子，你的身份注定了你這一生不會一帆風順。”

“在這個世道，唯有強者才能大談仁義道德，弱小者，只能任人宰割。”

“你吸收了大楚亡國前的最后一縷氣運，有著不同常人的悟性。”

“這既是好事，也是災(zāi)禍。”

“關(guān)鍵在于你如何去平衡二者。”

武當老真人輕輕拍撫年輕晚輩肩膀，慈愛道：“這本《綠水亭甲子習劍錄》乃我武當秘法，你悟性極高，希望能夠集百家之長，融會貫通。”

“只有這樣，終有一天，你才能成為真正的強者。”

姜青陽鼻尖一酸，雙手接過老人遞出的古籍。

前世的姜青陽過得并不幸福，娘親早逝，老爹嗜賭成性。

這些不幸的遭遇，使他完全感受不到人間的半分溫情。

如今看著眼前這位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老人，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

老真人隨后又簡單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此處。

目送老人離開后，姜青陽揣好《綠水亭甲子習劍錄》，取出袍袖中的密信。

這是北涼王府那位給他的。

借著一盞昏暗的燭光，姜青陽緩緩起開密封火漆，里面是一張短小字條。

上面只有一句話：

——欲復楚，可赴涼！

姜青陽緩緩皺起眉頭，盯著字條上的楷書，陷入沉思···

······

涼州地界

北涼王府虎踞龍盤于清涼山腳下，千門萬戶，極具土木之盛。

人屠徐驍滅六國，馬踏江湖，收攬無數(shù)武功秘籍，古典孤本。

為了存放這些稀世珍寶，徐驍專門命人臨湖修建一座藏書亭，名曰：聽潮

不少亡命之徒，為了能夠進入聽潮亭借閱半本秘籍，不惜成為北涼王府的鷹犬爪牙。

數(shù)字起于一，極于九。

武庫聽潮亭不多不少，正好九層。

不過為了避免京城那邊有人嚼舌根，對外宣稱只有八層。

朝廷那邊心中有數(shù)，但也不好說破。

畢竟作為王朝唯一一位異姓王，離陽王朝的半壁江山都是他徐驍打下來的。

還有三十萬雄甲天下的北涼鐵騎，虎視眈眈。

普天之下，沒有人敢不給這位人屠徐驍面子。

武庫聽潮亭頂層；

此處陳設(shè)極其簡約，一處書案，擺放著一些卷宗字畫；

一處棋臺，黑白棋對弈；

三兩塊蒲團；

僅此而已。

閣樓風景極好，憑欄遠眺，可以俯瞰整座北涼王府。

遠處清涼山頂?shù)你~鐘，也可以在此處瞧見。

算是一處極佳的觀景臺。

只是這頂層的主人很少關(guān)注這些風水景物。

棋臺前

一位面容枯槁的中年人，消瘦的右手雙指夾著一枚白棋，落在棋盤上。

棋盤的黑白對弈，已經(jīng)到了收官階段。

但棋臺對面的蒲團上，卻空無一人。

此人姓李，名義山，字元嬰。

乃是北涼王麾下著名謀士之一，有無雙國士之稱。

人屠徐驍能有今天的成就，絕對離不開這位頂級謀士。

這位看上去算計太多，陽壽折損的謀士平生就三大喜好：下棋、喝酒、寫字。

但是此人下棋喜歡獨弈，一人便執(zhí)黑白雙子。

因為棋盤上罕逢敵手，于他而言，最強的敵人便是自己。

他喝酒只喝北涼綠蟻酒，苦澀，干烈！它不似黃酒那般柔和甘甜，不似花雕那般細膩溫存，但卻有著獨屬于自己的特色！

烈！而且便宜！

因為這兩個特點，其在北涼軍伍中格外受歡迎。

用北涼軍的原話來說，除了綠蟻酒，其他都是娘們兒喝的。

自從定居北涼，李義山就很少寫字，但他的一手字遒勁有力，鐵骨錚錚，一幅字畫常常有市無價。

踏！踏！踏！

樓梯處傳來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獨自對弈的李義山并沒有回頭，全神貫注，在棋盤上落子如飛。

踩踏樓梯的聲音停止，一位背影有些佝僂的中年人終于走上聽潮亭。

衣著裝扮宛若尋常的富家翁。

來人搖了搖手里的酒壺，望著李義山的背影，笑道：“元嬰，瞧瞧我給你帶什么來啦！”

修長枯瘦雙指捻起一枚圓潤黑子的李義山終于停下手中動作，沒有回頭，語氣平淡道：“今日怎么有空來給我送酒？”

能讓國士李義山停下對弈，開口打招呼的，整個北涼王府便只有一人能做到。

——北涼王徐驍！

這位人屠徐驍不殺人的時候，看起來和和氣氣，與尋常富家翁沒有太大差別。

但從死人堆里摸爬滾打，蓄養(yǎng)出來的殺氣，卻不是尋常人所能擁有的。

徐驍走上前，將手里的酒壺放到棋臺邊。

而后雙手攏袖，漫步至扶欄，目光遠眺，緩緩開口道：“元嬰，你說那位前朝的太子，到底會不會來？”

李義山罕見的將那枚圓潤黑子擲回棋盒，撥開酒壺，仰脖灌了一口綠蟻。

接著整個閣樓都能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使人聞之都忍不住為其擔憂，生怕一個不注意把肺咳出來。

好不容易咳嗽消停，面容枯槁的謀士又仰脖灌了一口。

不過這次沒咳嗽，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適應(yīng)。

憑欄遠眺的北涼王倒也不急，安靜的等這位老朋友過足酒癮。

這是耳畔才傳來嗓音沙啞的答復。

“不會。”

“哦？”

徐驍回過頭，好奇道：“就這么肯定？”

過足酒癮的李義山不緊不慢，放下酒壺，又重新捻起棋盒里的黑子，緩緩道：“因為我見過那孩子，知道他的性格。”

“第一次見他，是在大楚都城外。”

“那孩子性格乖張狠戾，不是能夠寄人籬下的主。”

棋盤上發(fā)出一聲脆響，黑子落定。

“當初選擇將他安置在武當山，也是這個原因。”

“因為武當掌教受過大楚皇帝的恩惠，不但不會給他臉色看，反而會禮遇有加。”

北涼王徐驍嘆息一聲，緊了緊袖口，皺眉道：“這盤棋不好下。”

李義山的目光集中在棋盤上，右手雙指輕輕摩挲著圓潤白子，緩緩道：“但也不難下。”

“只要那位前朝太子還在北涼地界，那優(yōu)勢和主動權(quán)，就還在咱們手里。”

北涼王將上半身的重量交給扶欄，咧嘴道：“本王就是個粗人，下棋的事有你就行。”

“本王只負責帶兵打仗，上陣殺敵，幕后謀劃都交給你全權(quán)處理。”

“就像咱們當初屠滅六國，馬踏江湖那樣。”

“嘖，想起那段日子，可真是懷念啊。”

望著廣袤的聽潮湖，徐驍結(jié)束了對過往的回憶，有一搭沒一搭聊道：“那位西楚舊臣曹長卿前些日子來找過本王。”

“哦？”

李義山罕見抬頭，望向那道佝僂背影。

有關(guān)這位天下第一儒圣的事跡，這位無雙謀士還是頗有幾分興致。

世人都說，西壘壁一戰(zhàn)，若是這位曹官子在，與兵圣葉白夔聯(lián)手阻敵，人屠徐驍就算拼光家底，也看不到大楚都城。

只可惜，事事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