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整條秦淮河都蓋上了一層橘紅的真絲薄毯，順滑、細膩。一艘接著一艘的畫舫首尾相連，陳列于秦淮河上，茫茫無際。
河畔周圍早有無數侍者來來往往，忙著布置現場，高臺、雅座、隔間、紅綢、花燈……
“等入了夜，那景色才叫一絕。”
林風對著畫舫感慨一聲，隨即拍了拍夏杰的肩膀，向外場一指：“還早，先去挑個座位吧。”
目光隨著林風手指的方向看去，宛若游龍的一張張木質案臺排成幾列，一眼望不到邊。
夏杰看著眼前這般景象，自是從善如流。
二人很快走到丁區，找了兩個視野相對還算不錯的位置盤腿坐下。
“唔…這個坐墊還不錯，不硌腚。”
夏杰在心中默默評價了一句。
視線轉向案臺，一盤瓜果，一碟點心，一壺清酒，旁邊還配了一個小酒杯。
二十兩……有點虧啊。
夏杰嘴角一抽，心頭掃過淡淡的失望。
拿起一片西瓜塞進口中，看著遠處忙碌的人群，夏杰不禁覺得有些無聊。
要是在前世遇到這種情況，他早就開始刷點某音，或者看看小說，順便翻翻網友們的沙雕評論了。
但現在嘛……
夏杰一手托腮，歪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不遠處正在準備表演的清倌人、舞女、歌姬。
身姿曼妙，薄紗織物。
夏杰看著看著，不禁想起前世專家的話：每天欣賞美女10分鐘，相當于做有氧運動半小時。
所以……美女什么的根本無所謂啊，主打的就是一個延年益壽。
……
……
楊府。
內宅大院。
“小姐，該啟程了。”
丫鬟流螢輕聲喚道。
“嗯，知道了。”
楊清玥在梳妝臺前梳著如瀑長發，輕聲回應。
夕陽漸下，光影逐步變幻，一抹輝陽照在細瓷般光潔的臉上，顯得她愈發清冷、高雅。
眉頭輕顫，長長的睫毛略微抖動，襯得一雙杏眼靈動而清澈。
她微微抬頭，直視銅鏡，珍珠般圓潤細膩的下巴，優雅如天鵝般的頸脖頃刻相連，隱隱還能看見精致的鎖骨。
真是不想去啊。
楊清玥心頭跳出些許無奈，視線不由轉向一份包裝精美，甚至還沾著金箔的請帖。
秦淮詩會，江寧名流的盛會。
作為主辦方的天香樓自是不會漏過江寧真正的主人，楊家。
雖然楊家大少爺對這類詩會向來嗤之以鼻，但天香樓的常客二少爺，和貌若天仙的三小姐卻是可以邀請的。
本來楊清玥也是不想去的，畢竟這般奢華無度，與這亂世總是不相符的，她總覺心中有愧。
但架不住二哥的軟磨硬泡，她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
“李叔準備好了嗎？”
她輕輕發問。
“馬車已經備好，早就在府外等著了。”
流螢聲音清脆地答道。
……
……
秦淮河畔。
當日輪的最后一絲橘光隱沒，天地間被夜色籠罩，水霧迷蒙，但這僅僅持續了一瞬。
隨著第一盞花燈的掛起，五光十色的各樣花燈接連而上，頃刻之間，秦淮兩岸已是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畫舫在秦淮河中巡游，絲竹之樂悠悠響起，很快就在秦淮河上飄揚，飄出畫舫，飄到河岸，飄到了夏杰心里。
夏杰一瞬間感覺有些恍惚，眼前的繁華景象像是勾起了什么，讓他不禁怔住。
記憶中的畫面紛來沓至。
神京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整個城市仿佛都被點亮，街道兩旁，商鋪的燈籠搖曳生輝，溫暖而明亮。路上的行人絡繹不絕，他們或是騎馬或是步行，穿梭在熱鬧的城坊之中。
繁花似錦、販夫走卒、酒樓旗豎……
畫風陡然一變。
血色將整座城市籠罩。
高大巍峨的城墻之上，忠于皇室的將士騰空而起，奮力廝殺，大大小小的陣法不斷升起，無數的劍氣四下飛射，刀光劍影。
不知過了多久。
幾只烏鴉盤旋在毀壞的城垣之上，發出幾聲凄厲的音。
殘破的盔甲、如血的夕陽、折斷的旌旗、漫天的緋紅……
陣法一破，城墻塌轟然倒塌。
異族的鐵騎踏進神京，百姓的悲鳴，孩童的啼哭回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久久不絕。
畫面再一轉。
威嚴的中年人身披龍袍，目光凜然，旁邊站著的清麗女子穿著甲胄，英姿颯爽，那是他的母妃。
他們四周圍繞的，是皇室最后忠誠的衛士。
中年男人猛地拔出長劍，寒光閃過，發出陣陣嗡鳴，他頭也不回地對夏杰說道：“只有你能走，不要猶豫，快走！”
整個皇室只有他沒有修為，最不易被發現，如果有誰能逃出去，那他的概率一定是最大的。
最后他被幾名換上便服的大夏不良人簇擁著離開，印象中的最后，父皇和母妃并肩而立，再也沒有回頭。
跟著他的不良人最后還是戰死了，他卻得以逃出了這座毫無生機的、死氣沉沉的囚籠，他漫無目地走著，跟著龐大的流民隊伍……
寒風吹打在夏杰的臉上，將他的思緒拉回，他的眉頭不知何時已經蹙緊，神情肅穆。
激蕩的內心久久不能平復。
腦海中的記憶忽然浮現讓他明白此間仍是亂世，錦簇的繁華不過是虛假的遮羞布。
被記憶影響，夏杰再次看向繁華的如畫美景，心里像是墊了了塊石頭，有些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怎么了，是不舒服嗎？”
林風看著夏杰的表情，有些疑惑地問道。
按理說踏入鳳初境后，應該是疾病不生，身體輕健的啊。
夏杰表情有些復雜，干咳兩聲后緩緩說道：“沒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不打緊的。”
林風有些狐疑地看了夏杰一眼，卻也沒多說什么。
夜色漸濃，會場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或說或笑，或談或鬧，不一會兒，整個秦淮河畔已是人聲鼎沸。
林風此刻也是興致頗佳，充分暴露了他的話嘮屬性，一直在夏杰旁邊嘰嘰喳喳個不停，搞得夏杰也是頗為無奈。
這時，入口處的一陣喧鬧引起了兩人的注意，不少人甚至直接跑了過去，雙臂高舉，神色瘋狂，細看之下比之前世的追星族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走吧，去看看？”
林風兩眼放光，一臉熱切，他天生就是個愛熱鬧的。
“走唄。”
夏杰倒是無所謂，只是剛剛突然回想起的記憶令他有些煩悶，走走路，散散心也好。
夏杰二人剛一靠近人群，聽著他們的談話，神色不由變得古怪起來。
“你看到了嗎？”
“看不清啊，人太多了。”
“真是可惜，我就是聽聞楊家三小姐也要來才買了這門票，哪知道人這么多，根本靠不上前。”
人群中有人抱怨。
“得了吧，三小姐容貌傾城，能遠遠看上一眼都是你的福分！”
……
她也來了？
夏杰心中一動，不禁想到了那傾城的顏。
林風捅了捅夏杰，嘴角一歪，調笑道：“小姐也來了，你作為幕僚，不得陪著去雅間參謀參謀？”
夏杰將頭側過，沒有理會這家伙的口嗨，而是推著他走向另一邊沒人的清幽之地。
隨著遠離人群，喧鬧聲逐漸消失，夏杰稍微松了口氣。
月華灑落河上，泛起陣陣波光。
夏杰沉默了一會兒，背對著林風，朝著河水感慨道：“其實……人太多也不好，吵吵鬧鬧的，沒個清靜。”
林風沒有回話。
夏杰有些意外，因為這廝之前從沒有不接話過。
“也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人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嗎，看著他們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就想發笑。”
夏杰試圖打開林風的話匣子。
林風依舊沒有說話，這下子輪到夏杰震驚了，這小子是怎么了，突然轉性不成？
想著，他回頭看去，眼神對上了一雙清幽如寒潭的眸子，清澈、澄凈。
楊清玥帶著李志，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著他，面上平靜如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風在他們身后蜷縮的像個鵪鶉，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