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錯，果然是年少有為。」

說完，遲鈞便慢悠悠坐回龍椅，開始翻閱著桌上的奏折，沒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他不說話，上官將軍和我就直直地站著。

等到高高摞起的書堆少了一半，遲鈞才放下手上的動作，低垂的眸子如曜石般幽深，緩緩發問：「可有進展了？」

他抿了一口清茶，等待著上官廉的回復。

而老者的聲音帶著憂愁，「……陛下，邊關的戰事不容樂觀。」

頓了一下，語氣里都是無奈。

「而且，因為連年戰亂，不少百姓流離失所成為流民。」

「若是……不加以控制，想必會出現更大的問題。」

遲鈞微微側頭，余光寒冷如冰。

「那愛卿可有應對之法？」

「臣……」

面對質問，上官廉的額頭都冒出了冷汗，原地支吾兩句便沒了下文。

上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但見老者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我也不好再藏著掖著，再這樣站下去，怕是上官將軍受不住。

罷了。

就當讓我的計劃加快一些吧。

隨即我清了清嗓子，干脆利落地說道：「微臣有一計，不知陛下可否要聽？」

遲鈞抬起眼皮，淡淡嗯了一聲，不咸不淡的樣子，估計以為我提不出什么好法子。

我暗暗嗤笑，便如倒豆子般，把建議一一說出。

「理流民之法，有幾項可施。」

「一為安撫民生，給予金錢救助、減免賦稅。」

「二為提供住所，避免流民流浪乞討，影響民心。」

「三為招募流民參軍，既提供生計，又可擴充邊關軍隊，壯大我朝兵力。」

「四為以工代賑，恢復生產……」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在提出建議的同時還解釋了一番。

遲鈞的手一下又一下敲在桌上，看向我的眸子越發亮了。

最后止不住連連稱贊：「上官愛卿，你這是給朕找到個好苗子啊！」

「來人，賞！」

這下，我才算是真正入了遲鈞的眼。

他笑得開心。

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4

一連幾日，遲鈞都喚我前去商討政務要事。

開始還會宣上官將軍與我一起前去，而后干脆只召我一人。

眾朝臣都在談論，我這個名不經傳的小兵，是如何得了皇帝青眼的。

有不少人帶著禮物朝上官廉恭賀，都想攀個好關系。

一時間，將軍府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但我想要的，可不只是這些。

一日，我從上書房商討完政事，準備打道回府。

瞧見角落里有幾個太監宮女圍在一起。

出于好奇，我抬腳上前，就聽見人群中心傳來了一聲稚嫩的哭喊。

「不要打我皇兄！不要打嗚嗚嗚。」

「走開！都走開！」

凄厲的嗓音讓我的心頭一緊，我的身形快速隱入一旁的樹叢，從縫隙中盯著不遠處的場景。

只見幾個太監對著少年又踹又打，他的額頭和手臂都是青紫，伴隨絲絲血跡。

身上洗得泛白的衣裳早已破碎不堪，瘦弱的脊骨顯露無遺。

但他還是緊緊護著懷中的女孩，未動分毫。

身體比腦子更快，我一個閃身出現在眾人面前。

「你們在干什么？」

為首的太監認出了我，慌忙撲通一聲跪下。

連帶著后面的宮女太監也嘩啦啦跪倒，跟多米諾骨牌似的，顫顫巍巍地回：「參見阮……阮校尉。」

這些宮人慣會欺軟怕硬，一個一個地排隊磕頭，生怕磕晚了小命不保。

「奴才們…是見到六皇子和八公主不小心摔倒了，想要扶一把的。」

「什么都沒干啊！」

不得不服，這些人空口說瞎話的能力。

我嘴角噙著一抹看似溫柔的笑。

「哦？是嗎？」

「可我好像看見了某些人伸拳頭的動作呢。」

「即使是不受寵的公主皇子，那也是主子。」

我手背在身后，故作深沉地附在領頭太監的耳邊輕聲說道。

「奴大欺主，可是要受刑的哦。」

見我說出這話，他人都抖成了個篩子，牙齒上下打架。

但沒想到，我不僅沒罰他們，連一句重話都沒說，便讓他們散去了。

只靜靜看著他們慌亂離去的背影。

5

等人走后，我轉身走向地上的兩人，為其披上了衣服。

「你是誰？為什么要幫我們。」

少年銳利的眼神望向我，帶著防備和警惕，身子不由得向后退了好幾步。

又瞧見他懷里的女孩，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從手臂的縫隙里偷看我。

那眸子，當真是溫軟又干凈的。

一聲不合時宜的咕嚕聲，從女孩的肚子傳來，她倏地一下紅了臉。

我心頭一軟，從懷里掏出了剛才在遲鈞殿中順手拿的兩塊桂花糕，轉手遞了過去：「喏，吃吧，很甜的。」

女孩剛想伸出手，就被少年拍打了一下，厲聲道：「不要吃！可能有毒。」

但女孩又一次從他的懷抱里將手伸了出來，從我手里把糕點接了過去。

「皇兄，阿樂覺得他是好人。」

軟軟糯糯的聲音，聽得人渾身舒暢。

她說完，便抿著唇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滿足的模樣，像個偷腥的小貓。

我不由得啞然失笑。

許是少年感受到了我的善意，對我也少了些警惕。

他認真地瞧著女孩吃東西，看到她沒有不舒服的樣子，才松開緊握的拳頭。

我俯下身子，臉湊到少年面前，「你不吃嗎？」

他搖了搖頭，喃喃道：「阿樂喜歡吃。」

因為妹妹喜歡，所以他愿意把好東西都留給她。

我又問他，「他們打你，你不疼嗎？」

他似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抬頭瞧了我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

片刻，他的聲音才響起：「疼。」

「那你為什么不反抗呢？」

「……他們，他們只會打得更狠。」

從他的話中，不難聽出害怕和無助。

話音一轉。

「但是……」

他再次把頭抬起來，瘦小的身板挺得如青竹一般，干凈的眼眸里滿是堅韌。

「打得再疼，我也會保護好妹妹的。」

說來可憐。

一個皇子一個公主，在宮里的待遇，還比不上最低賤的宮女太監。

六皇子遲郁幼年喪母，母妃不過是先帝酒后隨意寵幸的洗腳婢，生了他就難產去世了。

而八公主的母妃是個六品小官之女，但也因病早早撒手人寰，母族早就敗落不堪。

遲鈞登基后，幾乎沒管過宮里這些年紀尚小的弟弟妹妹；對帝王而言，兄弟姐妹不過是爭權奪位的敵人罷了，沒賜死他們都已經是大大的恩典。

所以見風使舵的宮人們，更不會認真伺候。

但遲郁和遲樂這兩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孩子，硬生生地在宮女太監們的欺辱下，互相取暖撐到了現在。

我忍不住揉了揉少年亂得像雞窩樣的頭發。

他側過頭去，卻沒躲開我的手。

耳尖泛紅又別扭的模樣，溫潤又純良。

我盯著他的臉，認真的說道：「光挨打，是保護不了重要之人的。」

「跟我學東西吧。」

6

自此，我便趁著進宮的間隙，用系統提供的武學秘籍教授遲郁。

也會跟他探討人生之道、謀略兵法。

遲郁很聰明，學什么都快，憑借現在的身手，斷然不會再被人隨意踐踏。

如今遲郁的臉上少了初見時的陰郁，多了些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風采。

他從樹上飛撲而下，身子在空中一個倒翻，雙足穩穩落地。

輕盈無聲，分外靈巧。

而遲樂正捧著一碟桃酥，在一旁給遲郁加油助威。

「哇！皇兄好厲害！」

「飛起來啦！」

見到這一幕，我的唇角情不自禁彎起，有種養成系的既視感。

我讓遲郁好好練習，順手把《孫子兵法》《戰國策》也丟了過去。

「等我下次來考你啊。」

少年傳來一陣哀嘆。

「啊？我才看完《甄嬛傳》啊師父！」

「咳咳，這次是正經書。」

……

出宮后我就直奔皇城最大的飯店——登瀛樓。

剛踏進包廂，就見上官瀾靠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

見我來了，他的嘴角流露出一抹狡黠。

「哎呀呀這是誰啊？怎么不打招呼就進來了？」

「是你爹。」

我成功地堵上了他的嘴。

待在軍營的時間里，除了和上官老將軍接觸比較多以外，就是和他兒子上官瀾掐架。

上官瀾人不錯，但有個毛病。

嘴賤。

托他的福，我也窺得了一絲嘴賤的精髓。

「說正事，護軍統領那邊可愿助一臂之力？」

上官瀾嘖了一聲，用力地拍了拍胸脯，「怎么的，我辦事你不放心？」

我頗為無語地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嗯，那是我剛喝過的。」

他咧開嘴，露出了整齊的八顆牙齒。

我現在真懷疑當初怎么就找上他合作了。

正當我倆互掐的時候，門外腳步匆匆地來人敲門。

「阮校尉，陛下有請。」

我和他的眼光不約而同對視，默契地不說話。

而后我跟著隨從的腳步進了宮。

剛到上書房門口，就碰見了個熟人——楚伊伊。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端著一份精美的吃食，正與門口的周公公說著什么。

「楚貴人，這會陛下有事，您還是請回吧。」

「我就進去送個東西，馬上就出來。」

「這……這娘娘，還是別為難奴才了。」

周公公面露難色，而后看見我一臉欣喜，慌忙躬下身子行禮。

「阮大人您來了！陛下就在里面，奴才引您進去。」

楚伊伊見周公公笑得跟花樣的臉，憤然地在原地跺了幾腳。

「憑什么他能進，我不能？」

過后她的目光才移到我的身上。

只見楚伊伊的身體一震，眼中瞳孔放大，有著無法掩飾的震驚，聲音因極度的情緒起伏變得尖銳。

「你！你，你怎么會在這！」

「不是應該在皇城里乞討嗎？？」

我轉過頭輕笑了一聲，抬腳就要進殿。

結果她拉住我的手，身子還擋在前方，不讓我進去。

「阮綿，你說話！」

我也不慣她，抬手用力向后一甩。

失去重心的楚伊伊差點就要摔個狗吃屎，最后扶著丫鬟才穩住了身形。

隨即我噙著笑靠近她的耳邊，不緊不慢地說：「你以為我會和你一樣嗎？」

「不過……你不是說要做一國之母嗎？」

「怎么？還是個貴人呢？」

在她震驚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我悠閑地跨進了殿中。

真以為光靠美貌，就能俘獲一介帝王之心嗎？

愚蠢。

楚伊伊怎么也不會想到，她把最容易接近帝王的金手指，徒手讓給了我。

上一世做遲鈞寵妃的時候，我才知曉。

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武癡。

7

跟遲鈞在書房里打了幾架，出來時天都黑了。

我揉了揉發酸的手臂，有些無語。

還好我有系統加成，不然就按他這一天十八回的切磋。

人遲早得涼。

想著想著，走到了遲郁的偏殿。

干脆去看看這倆小鬼。

我腳步輕點，提氣一躍落在屋檐邊。

只見一群太監手里拿著棒槌，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而兩人被圍在其中，遲樂躲在遲郁的身后，似是害怕地在發抖。

「過來！給咱家舔鞋，沒看見沾了灰么。」

說完還掂了掂手中的棒槌，像是下一秒就要往倆人身上招呼。

見到這個場景，我倒安逸地躺下了。

我護得住他一時，護不住他一世。

最終他的命運，還得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喲！還不動喚呢？那就別怪咱家下手沒個輕重了。」

領頭的太監抬起手就要重重往遲郁的身上打去。

這時只見遲郁一個猛沖往人群里竄，還靠手肘用力攻擊人家的下盤。

「哎喲我的肚子！」

「腳腳腳！踩到腳趾了！」

穿梭之間，遲郁從地上撿起掉落的棒槌，跟打地鼠一樣往太監屁股上招呼。

「我打！啊啊啊啊！」

「這個腚有彈性！我再打啊啊啊啊！」

一時之間，殿中慘叫連連。

遲樂早就坐在一邊拍手樂呵了，哪里還有害怕發抖的模樣。

這仇，還是自己報得爽快些吧。

不枉我一番苦心。

我眼色一暗，遲郁啊遲郁，你可要快點成長起來呀。

你的福氣，在后頭呢。

8

雖近日戰事連連，但遲鈞還是下令舉辦了中秋宴會，以免讓朝內上下過于人心惶惶。

張燈結彩的宮中，總算多了些喜氣。

皇帝攜一眾妃子上座，而楚伊伊也在其中。

在美貌系統的加成下，如今的她更像個妖姬。

一舉一動都是嫵媚，看來是解鎖了楊柳細腰、雙瞳剪水這幾個技能。

作為皇帝眼下的紅人，我的位置就在遲鈞的左下方。

而上官瀾還在大殿的中間位置，不停對我使眼色，像是抱怨和我坐得太遠，沒人陪他說話。

也是。

誰跟他說話不得少活幾年。

我夾了兩筷子面前的菜，味道不錯，就是淡了些。

這時楚伊伊卻突然站起身，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指著我。

「綿……綿綿？是你嗎？」

那字里行間都是喜極而泣的喜悅和不敢置信。

遲鈞轉過頭，面帶疑惑地望向楚伊伊，「愛妃，你這是？」

她整理起儀表，手指輕輕擦去臉上因激動留下的淚痕：「陛下，臣妾好像看到了兒時一直照顧我的姐姐，有些失儀了，還望陛下恕罪。」

遲鈞眸子一閃，「哦？是誰？」

「是……是阮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