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他的一生，稱得上是一部真正的厚實大書。科舉應試、仕途從政、興辦實業和地方自治交織于一起，構成了他人生的主線。大致以1895年為界，“半生文章，半生事業”。前半生，在儒家傳統思想熏陶下，他主要精力用于科舉求仕，同時以游幕諫言和經營鄉里等方式參與政治。甲午中日戰爭，喚醒了近代中國一批仁人志士，也改變了他的人生走向。后半生，他以實業為起點，推動地方自治，在清末民初舞臺上扮演著重要角色。他以士大夫的情懷，審時度勢，求強圖存，走出一條既別于傳統，又異于他人的獨特人生之路。

他的每條路都走得不易?！耙灰夤滦校贸蓴±g于不顧”，一生遭遇大的挫折至少有六七次，至于小的磕絆不勝其數?！懊凹倍鼙M凌辱，半輩子蹉跎場屋，興辦實業屢經坎坷，政治抱負壯志難酬，地方自治篳路藍縷，天災人禍不斷降臨。墾牧公司初具規模時，五天五夜的風暴使之前功盡棄；籌辦地方自治二十五年報告會時，又一場疾風暴雨打亂他的計劃。在他最后的歲月里，大生企業被江浙財團接管，“至于鈍，幾于敗”，他感嘆自己生不逢時。

他的每條路都走到了極致。作為清末狀元、立憲派領袖、民國“產婆”和民初政府重要成員，他一生經歷了諸如東南互保、立憲運動、清統退位、民國建立等一系列重大事件。他創辦了國內最大的民營企業集團，經營南通三十年，把一個偏僻小城建設成為中外贊譽的模范城市。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背景下，科舉、為政、實業和自治中的任何一條路，都可能通達常人心中的“羅馬”，而他一個人卻同時在這四條路上留下了不凡的印跡。

他的每條路都走得非同尋常。大魁天下后，他沒有憑借“天子第一門生”名頭，沿著傳統的“狀元宰相”之路走下去，而是舍身飼虎辦實業?！捌す切难?，當為世界犧牲”，身為千萬巨富后，他卻把全部財富投向教育、慈善等社會事業。從其一生主要經歷和所作所為來看，他算不上是治國安邦平天下的一代“名臣”；用傳統眼光來審視，他所致力的工商實業登不了大雅之堂，只能被看作細民疇人之術。可正是他，為建設“新世界之雛形”，給我們呈現出嶄新的整體性區域改造模式和近代化轉型之路，成為掙脫千年傳統藩籬，從“治人”轉向“治物”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作為一位大百科全書式的人物，他在眾多領域演繹了人生的跨界傳奇。在清末民初的歷史上，很少有人能與之比肩。胡適評價他“是近代中國史上一個很偉大的失敗的英雄，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他獨立開辟了無數新路，做了三十年的開路先鋒，養活了幾百萬人，造福于一方，而影響及于全國”。胡適用“開路先鋒”評價他，側重于其時代價值，尤其是“失敗英雄”的悖論，凸顯出悲壯色彩。和他稔熟的劉厚生評價他“似乎是一個結束兩千年封建思想、最最殿后、而值得注意的一個大人物；同時也是走向新社會、熱心為社會服務的一個先驅者”。梁啟超稱他是“崛起于新舊兩界線之中心的過渡時代之英雄”。梁啟超和劉厚生，則把他定格于新舊社會之交節點上，更多的是基于歷史的視界。

他，就是張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