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的牛哥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見。

很晚了，我說，睡吧，寶貝。

他說，可是我還不想睡呢，媽媽，我想看電視。

不行啦，太晚了，連天上的星星都睡覺去了。

他馬上撲到客廳的窗戶那里，仰臉看天，他說有幾顆星星還沒有睡，媽媽，月亮也還沒有睡。

電視是不能再看了，我抱起他，讓他能看到外面更寬廣的天地，我以為小城的夜空什么也沒有。結果，月朗星稀，今天這個角度，這個時辰居然還有月亮，我們平時總是低頭干活，真心的沒有注意，好安靜的街道，好遼遠的天空，好明亮的月兒。

我輕輕哼唱起一首童謠：“月亮婆婆，在天上，她最喜歡可愛的小孩，玩耍了一天，一起去睡覺……月亮婆婆，在天上，送給寶貝的禮物在桌上，每一個清晨，你睜眼就能看到……”

他居然聽得入了神，眼睛亮亮地看著我，我為自己的哼唱感動不已，因為這是我臨時編出來哄他開心的呢。他把我抱得很緊，我把一只手空了出來，插進了褲兜，突然就碰到了一個小包裝袋，嗯，一塊小餅干，想起來了，今天辦公室里的同事發的，我沒有舍得吃，帶回來給牛哥的。我沒有馬上拿出來，而是靈機一動對他說，寶貝，現在就去睡覺，你這么乖，月亮婆婆是會給你送禮物的，送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呢。

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我很肯定地點點頭：“我小時候就得到過，她讓月光從窗戶縫里遞進來的，現在我們就去睡覺，明天來這里找……”我同時指了指電視柜的一角。他興奮地從我身上掙脫下地，拉著我就要去洗臉洗腳了。

第二天他真的還記得，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電視柜那里尋找。媽媽！他驚喜地大喊，是真的，是個小餅干，我最喜歡的那種！

我也佯裝很驚詫的樣子，哪里哪里，放在哪里的？月亮婆婆還知道你喜歡這種口味的呀！

從此，牛哥在上床睡覺這件事上沒太讓我操心，因為我會變著花樣放東西在那里，如果他真的有了錯誤，那里就會空著，失望和懊悔會寫在他的臉上。其實有時候懊悔的是我，因為我有時候會忘記。

這個童話的破滅是因為他讀小學了，是因為有的大人當著他的面戳穿了我的謊言，更因為其他的小朋友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回事，對此產生了極大的懷疑。我的孩子也漸漸明白了什么，但是他不是很肯定，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下雨天什么都沒有。

有一天深夜，我正往電視柜上放一輛他向往已久的四驅車玩具，他正好從臥室里沖出來上廁所，他愣了一下，我們四目相對，然后他眼睛亮亮地看著我，高興地抱著我說，媽媽，是你，我就知道月亮婆婆就是你，你就是月亮婆婆！媽媽，你真好，我愛你！

他的眼里有星光在閃爍，那年他六歲了。

這個游戲結束了，但是他從來都沒有說我是騙子。從他六歲的那個冬天開始，我又幻化成了圣誕老爺爺，頭兩年他是深信不疑的，因為全世界的孩子都相信這不僅僅是個童話，而且希望這個童話是真實的。當其他的小朋友對于他的描述和禮物顯得羨慕嫉妒恨的時候，他們也是完全相信的，牛哥是有多優秀啊，圣誕老人都看到了。

直到他九歲那年的圣誕節，因為我實在太困了，早早就摸到他的床邊，伸手放裝滿禮物的襪子的時候驚醒了還沒有睡熟的牛哥，他睜著大大的眼睛對我說，媽媽，月亮婆婆在天上……今天晚上你能陪我睡嗎？我們都笑了。

我的手段并不算高明，演技也很糟糕，主要是我的觀眾太配合了。

我光明磊落地做圣誕老人一直做到他讀大一，有一天他收到了我快遞的包裹，拎回宿舍的時候他大聲招呼，肯定又是我的老母親寄來的好吃的東西，大家一起吧。

扯開包裝，小伙子們都驚呆了，兩只長長的足球襪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包裝塞得變了形，哈哈，從里面扯出十幾樣吃的，襪子都撐破了幾個洞！大家一起笑開了。

媽，他給我打電話時甜蜜地抱怨，你干的好事，我好尷尬呀！但是挺幸福的，同學們和我一起把那些襪子里的東西都吃光了。隨即他小聲哼唱起來：月亮婆婆在天上，她最喜歡可愛的小孩……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個童話王國，如果有人非得跟童話較真兒，覺得那是大人們的謊言，那么世界上就沒有安徒生、格林和鄭淵潔了，那么你也就不會快樂地生活和幸福地想象了，你還能用什么語言跟你的孩子正常而愉快地交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