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對面站著個美婦人,美婦人叉腰道,“我只是給你請了個私塾先生,教你識字明道理,怎就是不要你了?”
女孩猶豫一瞬,突的上前抱住美婦人的腿,抬頭淚眼汪汪的望著她,“娘,那我好好跟著先生學識字,你能不走嗎?”
美婦人將女孩扯開,輕輕對她搖了搖頭,“娘有事情,不得不離開。”
女孩哭聲更大了些,“你上次走,一年都沒回來,我天天在家盼著你。”
美婦人朝顏嬤點了點頭,顏嬤嘆了口氣,上前來抱住女孩小小的身子,“小姐,夫人只是有事,等事情忙完,很快便會回來的。”
女孩依舊哭鬧。
溫宜林看見美婦人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眼神倏的變冷,語氣森寒,“柳慕,你要記住,沒有人會一直陪著你,我不會,顏嬤不會,能陪著你的,只有你自己。”她轉身大步離去,良久后,像是想到什么,又轉過身來,對那個可憐的女孩道,“柳慕,娘今日承諾你,只要你將那本書上的字全部識完,娘就會回來。”
女孩沒有說話。
美婦人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似的,繼續道,“可你記住,有一天若娘離開,便永遠不會回來了。不是你每次哭,娘都會回頭。”
溫宜林恰巧撿到一枚好看的石子,攥著石子抬起頭時,恰好看見美婦人決絕離去的背影。
當時小小的他覺得柳慕的娘親真的好生冷漠,至少娘親從未用過方才她面對柳慕時那樣的眼神,娘親雖是個瞎子,可他卻總能感受到娘親眼睛里面的愛。
不一會,有腳步聲在他身旁響起,他抬頭看,正好看見女孩抹著眼淚,彎腰將他腳邊的書撿起來。
他有些同情這個女孩,便將手中石子遞了出去,“這個給你玩,別哭了。”
誰知柳慕一把將他手中石子打了出去,惡狠狠道,“誰要你的爛石子?”
對于柳慕的無禮,他倒也沒有生氣,彎腰將石子撿起來之后,便跑回了家。
他想他與這個野蠻的姑娘,此后定再不會有交集了。
可那日,太陽明媚,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他瘋跑出家門,準備再去尋些好看的石子來,突然柳慕叫住了他,“小乞丐,你過來。”
他不是小乞丐,可他也沒有說什么,但是他也沒有搭理柳慕,只自顧自朝前走。
“小乞丐,你過來。”
“小乞丐,你站住。”
“小乞丐,你等等我。”
突然一雙手扒上他的肩膀,女孩的聲音有些暴躁,“讓你等等我,你沒聽見啊,耳朵聾了?”
他剛想將她討人厭的手扒下去,便聽見她道,“喂,我得向你道歉,那天是我心情不好,才將你的石子打掉了……其實,你那天撿的石子真的很好看。”
他有些震驚野蠻的女孩會跟他道歉,轉頭時果然看見她半低著頭,臉上還因為不好意思而染上的紅暈。
許是察覺了他的視線,她又豁的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語氣強橫,“我柳慕雖脾氣不好,但是非分的清,你倒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
溫宜林正待回她話,卻被她猛的朝前拉去,因沒有防備,險些摔倒,他問,“你要做什么?”
柳慕將他拉至自家石階上坐著,“你聽好了,我柳慕最不喜歡欠人情,前個既然是我對不起你,我便拿出些實質性的東西給你道歉。”說罷她從腰間抽出一本書,放至在腿間,“你家貧,估計也沒有什么機會讀書,我便教教你,但你聽好了,這些字我只教一遍啊。”話音落,她便自顧自的念起來。
溫宜林視線定在柳慕腿間的書上,柳慕讀者他聽著,倒也沒有刻意去記,卻發現那些字已經深深的印入了他的腦海中。
柳慕讀完,把書合上,“好了,我已經向你道完歉了。從現在開始,我們誰也不欠誰了,至于你記不記得住,便跟我無關了。”
“記住了。”
“啊?”柳慕有些震驚,“不可能,這些字我跟先生學了半個月才全部記住。”
溫宜林抬頭望天,開始復述方才柳慕給他讀過的字。
“那你肯定也只會讀,不會寫。”
溫宜林在腦中回憶起那些字型,“會了的。”他隨手撿起一個木棍,在地上比劃起來。
“怪物,你肯定是怪物。”柳慕驚呼道。
柳慕對他態度雖不好,可卻是第一個教他識字的人,是以他由衷的感謝,“今日多謝你教我識字。”
“不必謝,說了只是為了跟你道歉的。”柳慕站起身,將書丟給他,“既然你如此有學習天份,便拿去學吧。也好過當一個睜眼瞎。”
說罷,她便提著裙擺進了院。
杏花村雖偏遠,可也知道,當世若要出人頭地,便要苦讀詩書,參加科考,考取功名。
他從前只聽別人說讀書做官的好處,卻也沒有機會接觸書,可如今當他真真切切接觸到,才發現識字的美妙,他所見所聽,竟都可以用字表達出來。
當夜他拿著書沖進爹娘房間,向他們講述白天發生的事情,最后他一臉向往的道,“爹,我想讀書識字。”
他爹聽見他如此說,臉頓時一垮,眼中浮現出幾絲愧疚,“林兒啊?爹沒錢供你讀書。就算有錢供你讀書,也無錢供你參加科舉啊。”
娘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從她那無神的眼睛里,潺潺流出兩行淚,“兒啊,是爹娘對不住你。”
他望了望爹娘的殘腿,沒在說什么,轉身跑出了屋。
第二日,他便聽得村子里議論紛紛,“聽說溫秋夫妻倆拿著銀錢正跪在村子私塾先生門口,求許先生收了他兒子呢。”
“你說許先生也真是,人家拿錢上門,你收錢教學生不就好了,許先生也偏偏犯了犟,非不肯收了他兒子。”
“許先生仁善,知道溫秋家里那么窮,許先生哪里肯收?許先生說,家貧,謀生是最重要的,讀書是風花雪月之事,哪里管的了溫飽啊。人啊,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許先生說的也沒錯呀。溫秋老兩口窮的連飯都快吃不起了,就算許先生免費收了他兒子,教他識字,可他照樣參加不了科舉,還平白浪費一個勞動力,照我說,溫家那小子再長兩歲,就可以去田里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