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

如果說公司廣場是紳士淑女們，上層老爺們的體面購物中心，那么碼頭區周邊則是更親民的大賣場。

蒸汽鐵甲巨輪像是這座城市中可以熱插拔的設施，停泊時就是倉庫兼市場，遠航時就變回本職交通工具，互不耽誤。

水手和船隊雇來的碼頭工人，一起將滿載的貨物卸到路邊，然后將運往內陸的貨物裝上大排量的柴油卡車，有的后面還跟著一輛簡易的半掛車。

芙琳每次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穿越理由，所以躲得離那些半掛遠遠的。

有銷售執照的船長會直接在自己的泊位前，用帆布和木板支起攤位直銷，而沒有執照的，只能運往集中的交易賣場，讓澤塔金融創辦的協會出售。

即便是一艘船的直銷店鋪，商品花樣也很多樣，有狹海中捕撈或者打撈的海貨，以及東大陸的陸貨，這也是有經驗的淘客的依據，他們會根據船的航路判斷這家店該不該有某種商品，再去鑒定或者壓價。

環狹海城市聯盟作為世界唯一有點話語權的政治實體，控制著東西大陸間所有像霧港一樣的港口城市，它明面上最大的經濟來源就是港口，每天經過這里的物資將會運往方圓幾百千米的內陸城市。

如此大的吞吐量，自然會有人搞一點小手腳。

“……所以只要找對路子，在這里就能買到幾乎所有東西，從大漩渦里的尤蘭提斯鋼，到東大陸的奇物，到民間流傳的奇術卷軸，應有盡有。”

兩人是第一次下午陽光正烈的時候一起出門，珂妮拉雖然打著陽傘在前面半步帶路，但芙琳還是能從她精神的表面看到額頭細密的汗珠。

她首次覺得可以用“病弱少女”形容那個強壯得可怕的吸血鬼。

單論景色，塔吊和巨輪的陰影，柴油引擎和人聲交織的嘈雜，海風中夾雜的汗味，非常鮮活。

不過，小公主似乎并不是這里購物的老手，比起識貨，她更像是某一家店的常客？

“要休息一下么？”

偵探是真有點擔心她的助手會突然昏倒在這烈日之下。

“嗯？我很好啊，沒事的。”

推開她的手上都是虛汗，這下她明白為什么在有些擁擠的人流中珂妮拉也不愿意牽著手了，被列為兇手的目標這件事，把兩個人都有些逼到了焦慮的邊緣。

“看！我們到了！”

隨著吸血鬼的手指看去，是一艘裝飾精致的貨輪，相比其他并排停泊的巨輪，它屬于小一圈的型號，但表面閃亮的黑色涂裝，加上黑旗紅玫瑰紋，她還是能和血族的風格關聯起來的。

穿過搭好的商鋪棚，室內的昏暗芙琳不禁在想吸血鬼在隔熱防曬布上花了不少。

走到后臺，一個年輕的小水手把她們攔了下來：“抱歉，顧客止步，后面是我們的裝卸區。”

“你是？”珂妮拉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攔住，“算了，叫你們店長出來。”

“店長他……有事。”

小水手支支吾吾，很明顯是臨時頂班的。

一根筋角色攔住了上司家屬，太經典了，芙琳悠閑地挑一個又像指虎又像戒指的小玩意把玩著，等著看戲。

然而吸血鬼也不著急，她回過身，也開始和偵探一起打量起商品架：

“同一支血脈的血族之間有感應的，血緣關系越近、空間距離越近越清晰，稍等一會會兒。”

……

“嘿，我的妹妹！”還沒等門簾被掀起，一道洪亮的聲音就穿堂而過。

“三哥！”

聽語氣都能知道，珂妮拉和他沒有二哥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關系。

簾布后，冒出一個矮壯的海盜，沒錯，海盜，雖然是正經的貨運船長和有執照的商人，但芙琳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他。三腳帽、獨眼罩、大胡子，腰間的彎刀火銃更是把這個印象加重了不少。

而他的身材更是讓人懷疑這個世界是否還有個叫“矮人”的亞人種族，個頭僅僅到芙琳肚臍的高度，但四肢卻比她的腰還粗，巨大的鼻頭像是帶著一個肉色的小丑鼻，粗糙的皮膚也沒有之前見過的血族那樣精細。

說話間，他已經把高他半個身子的珂妮拉扛在了肩上，似乎是喜人的兄妹重逢。

單臂扛著妹妹，他立刻收起熱情的笑容，拔槍開火擦破小水手的耳廓，把商鋪的隔熱布打了個洞，怒吼道：

“啟航一個月內的廁所你包了！”

隨后轉過頭又泛起笑，對著芙琳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到船上一敘：“手下不懂事，你是九妹的朋友吧？”

坐在肩膀上的小公主搶先介紹起來：

“維，這是穆拉德·羅斯威爾，我的三哥；”

“三哥，這是芙琳·維爾德，我的、我的……”

“是她的雇主，您好！”

偵探趕忙接話，她有些心虛，但自己找好了理由，雖然是珂妮拉付費上班，但在交給公會的文件上，清清楚楚地寫明的雇傭關系是沒錯的，傭金是負數也是傭金！

“啊哈哈哈，好好好，‘雇主’小姐！我還以為是先生呢，請到我的船上說話。”

但穆拉德三哥意味深長的大笑，和加重的“雇主”二字，明顯是誤會了什么，特意抖抖肩膀逗了逗看向另一邊的妹妹。

沒留給芙琳解釋的時間，一行人穿過裝卸區從客梯上了船。

“金屬！金屬巨輪才是未來，過時的木船已經做不大了，到更新換代的時候，全都要被淘汰……”

船長一邊高談闊論，一邊點頭向那些問候船長和妹妹的水手回禮，不得不說如果以海運的發展史來看，他說的沒錯。

矮人海盜直到船長室才把珂妮拉放下。

“入港兩周了都沒見你來，還以為你也終于像老哥我一樣遠走高飛了，”穆拉德關門之后，洪亮的嗓門更大，因為周圍的金屬板并沒有很好的吸收聲波的性能，“原來是找到歸宿了？”

小公主有些慌亂，趕忙把話題轉走，直入主題：

“哥，這次來找你是有正事兒！”

聽聞此言，那張放松的大臉盤也嚴肅了起來，皺著眉頭問道：

“還是在和你二哥那個混球較勁呢？放棄吧妹妹，和我跟你七姐一樣，放棄命軌，放棄血脈，找個自己喜歡的事情做，你二哥……唉！”

他狠狠嘆一口氣，掏出煙斗點上：“你大姐不回來，王位就是他的。”

“不是！”

珂妮拉用力甩甩頭，用征求的眼神看著芙琳。

偵探當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想把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感情上講，她所信任的助手想和信任的血親傾訴，很正常的事情。

但邏輯上講，或許除了真的經歷過一切的兩人，其他人很難完全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以及那種無孔不入的信息能力。

或許在某條時間線里，納索看到了她們上船，回溯多次之后從船長那里獲得了額外的信息，她不能冒這個險。

于是她輕輕搖頭。

小公主眼神低落了一瞬間，然后便接受了這個決定，只是說道：“哥，我需要一把〇〇〇〇〇。”

？

血族也有自己的逆模因信息？

穆拉德聽罷，眉間依然沒有舒展：“你先保證，這和科魯茲無關。”

“和他無關行了吧！”她翻著白眼不耐煩道。

“那就行，妹妹，我也不問你要拿它干什么，去貨艙找管理員，向他要TAC-013號，別登記，你應該熟悉路吧？”

“你不跟我們一起來？”

“這次就不了，我有些話想和這位維爾德小姐說。”船長放下煙斗，一道讀人的目光打量著偵探。

看她有些猶豫不決，芙琳也鼓勵道：“沒事，我們待會兒門口見。”

“那、那好，你可不許說什么奇怪的話！還有你！”

吸血鬼鼓著嘴“威脅”，但還是乖乖關上門離開。

沉默。

“她一直是兄弟姐妹里最特殊的那一個，”穆拉德坐到船長椅上，轉到舷窗一側，“血伯爵所直接轉化的衍體，都需要經過訓練，每一個都是幾十個凡人之間經過選拔后，最優秀的第一名，因為我們從成為「次生吸血鬼」的那一刻，就同時擁有了王位的繼承權。”

芙琳沒看出他什么意圖，于是只是安靜地聽著。

“但她不是，她從襁褓里就處于血盟衛的保護之下，可以說她早在接受老媽的血之前，這個權力就已經是欽定的了。”

“老媽從沒暗示過繼位人選，估計就是血族有能力者繼位的老傳統，所以誰都知道，生性善良的她沒經歷過選拔和訓練的廝殺，根本沒有機會。”

“可就因為她這個保送的繼承權，任何一個想爭奪王位的人都容不下她，生怕老媽反悔，強行干涉繼位儀式。”

“眾血之血”，她忽然想起這個在拜血神殿和第一次見面時，聽過兩次的頭銜。

偵探點點頭，所以她和潛心打鐵的七姐，還有心系海洋的三哥關系好，和權力中心的二哥科魯茲針鋒相對。

于是趁著這個空檔，補充一點自己對珂妮拉的了解：

“可她又認為是自己小時候‘害死了大哥’，愧疚讓她渴望被血伯爵認同為合格的繼承者，加上和科魯茲截然不同的善良，她也想成為王，不知道是想阻止二哥，還是想自己做點好事。”

“看來她沒看錯你，”穆拉德轉過椅子，“說的很對，只可惜，‘正直’在權力斗爭中是劣勢而不是優勢，血伯爵的位子本質是個弱肉強食的贏家頭上的王冠。”

“所以你想說什么？”

這些信息芙琳也很感興趣，但她還是沒聽到這位船長的意圖。

“她其實脾氣挺倔的，不管是對王位，對喜歡的人，還是對自己心中的正邪觀，所以我希望你在她失敗的時候，別讓她把命也搭進去……”

他掏出一塊羅盤，打開后正中心鑲著一塊水晶，“如果你們想離開這座城市，碾碎這塊水晶，我會應召而來，帶你們去別的地方，東大陸或者哪塊海島上。”

芙琳遲疑著接過羅盤。

她不喜歡這樣，本質上這是在為失敗做計劃，比普通的計劃還消極，看來科魯茲的勢力真的很大，讓這個看上去很成功的船長也心生絕望。

不過，能掌握一條航路，一個去往新地區的鑰匙，也不錯。

她收起禮物，朝他點點頭，嘴上說的卻是：

“也許有一天我會碾碎它，但你靠岸之后，看到的會是新任的血伯爵，而不是什么失敗的喪家犬。”

“祝你成功，哈，哈哈，”船長干笑了兩聲，發現眼前的偵探似乎不是說笑，不由地審視起來，“不、不對，你究竟是……？”

“你認識我？”芙琳忽然在想他會不會見過未來的自己。

“那怎么會，”他還是有些疑惑，但臉上一副“想不通就不繼續想了”的釋然，“我在海上見識過很多東西，而你，你身上有些東西很奇怪，或許還真是九妹命中的貴人。”

這話她沒法接，接了就是承諾，不接還能保持點神秘感。

好在這時珂妮拉回來了，大力地敲著門，聲音從外面傳來：

“還沒好嗎？‘說妹妹的壞話時間’已經結束了~助手已經拿到了大殺器~該回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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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

小公主手里拿著的是一支木盒，玻璃蓋下能看到，里面裝的是一束玫瑰，盒子上雕刻著一句血族語和一句通用語翻譯：

“血之母神的玫瑰比利刃更致命。”

“羅斯威爾小姐，”芙琳故意用很正式的語氣說道，“今天真的不是個買花的好時機。”

“原來你會把它看作是玫瑰，有意思，”珂妮拉得意地笑，“每個人眼里它都是合理的不同外形，但絕不會將它和‘武器’這個概念聯系起來。”

“你能聯想到‘有刺的玫瑰’，已經是最敏銳的那種人了。”

偵探當然不會真以為是花，所以她在等接下來的解釋。

“這是〇〇〇，能〇〇任何〇人的〇〇觀，除非他們已經〇〇，否則〇〇都不會〇〇它。”珂妮拉興高采烈地介紹著它，絲毫沒注意到芙琳一個字都聯系不起來，“它的原理其實是〇〇……”

“等等！”她趕忙制止，這一串串聽起來毫無意義的亂碼讓她頭疼。

“你會用這件武器嗎？”

“會。”

“那好，我信任你來使用它。”

小公主有些失望：“你沒聽懂我剛剛說的什么，是嗎？”

“奇怪，怎么每次都和人講不通呢？難道是我的表達能力太差了……？”

芙琳點點頭，助手的大腦里沒有逆模因的概念，但有這件奇物的相關知識，所以陷入了對表達能力的自我懷疑之中。

于是趁這個時機，她偷偷暫停了時間，奇物的真面目或許會像身份扭曲器一樣被她看穿。

然而并沒有。

她的推測是，身份扭曲器像是流動的水，被暫停之后會變得清晰，而這件奇物上的保護像是平面鏡，暫停之后依然是生效的。

不過，等她親眼看到，就會繞過文字上的逆模因鎖，直接理解它的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