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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飯菜做好了。一個大包菜,一盤子餾山芋,人卻一直沒回來。家麗已下鄉(xiāng)返程,老太太沒問她和湯為民的事,先觀察幾天再說。家麗舉著筷子,幾次要下手,都被老太太用手打了回來:“等你爸回來再吃!”

家麗委屈道:“又不是什么鳊花魚、五花肉,一個大包菜,一個山芋頭,沒那么金貴吧。”

老太太道:“這是規(guī)矩,你爸是一家之主,他不回來,誰也不許吃,家有家規(guī),只要你還在這個家,就得遵守。”

“我餓!”

“忍著!”老太太道,“家文怎么不說話?”

旁邊,家文安安靜靜坐在一旁。何家老二悄無聲息長大了。見姐姐餓,家文不聲不響去里屋拿了塊小冰糖,塞到家麗手里。

“哪兒來的?”

“秋芳姐給的。”家文聲音甜美,她四歲了。

到八點,常勝還沒回來,老太太有些著急,站在院子門口,眺望。有外貿(mào)局的人下班經(jīng)過,老太太攔住問,那人只說不知道。老太太嘀咕,按說早下班了,就算有事回不來,也該托人帶個話。常勝不是這種不周全的人。

心沉沉的,像泡在夜晚的河里。

“家麗,去看看你爸,怎么回事,這會子還沒回來。”老太太對家麗說。家麗腹中空空,已經(jīng)起身準(zhǔn)備去,但還忍不住抱怨兩句:“能有什么事?爸也是,一人不吃,全家挨餓。”

家文也要跟著去。被老太太攔阻,說天黑,小孩子別去。

家麗打趣道:“我就不怕天黑?我就不是女兒家?”

“你是老大。”老太太嚴(yán)肅地,“爸媽不在家,你就是這個家的表率,得撐起門面。”

家麗頓覺責(zé)任重大。不多說,走吧。沿著壩子,過姚家灣,再往南拐,就是外貿(mào)局。家麗到傳達(dá)室問,找何常勝同志,看門的認(rèn)識家麗,應(yīng)付了兩句,說都下班了。“我爸還沒回家。”家麗說。傳達(dá)室的老頭說,那可能學(xué)習(xí)去了,一整天局里都在學(xué)習(xí)。

“學(xué)習(xí)什么?”家麗問。傳達(dá)室的老頭說,這我就不知道了。家麗尋了個空,有些失落,只好沿著壩子往回走。過姚家灣,河邊站了幾個男人,正在抽煙。家麗路過,認(rèn)出來是爸爸的同事,李叔和黎叔。平時跟常勝關(guān)系不錯。家麗叫了兩聲。兩個人見是家麗,問她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去。家麗把找爸吃飯的事簡單一說。黎叔道:“你爸應(yīng)該被帶到三倉庫去了。”

“哪個三倉庫?去那兒干嗎?”

李叔打了黎叔一下,說:“跟孩子說這個干嗎?當(dāng)我們沒說。”

李叔道:“家麗,回去吧,應(yīng)該沒什么事,都是工作上的事。”

不說還好,一說,又神神秘秘,何家麗更是覺得事有蹊蹺。這個點了,去三倉庫能有什么事?是糧食局的三倉庫還是?她一肚子問號,打算回去跟老太太商量商量。到壩子上,家麗一邊走一邊想,強烈的不安如河潮一般越漲越高。背后一串自行車鈴聲,讓開點讓開點,有人喊。家麗回頭,車為避人,停了下來。

是湯為民。他家是這一片少有的能騎上自行車的家庭。

“走,帶我一段。”家麗不客氣。

“還帶,你這不還有兩步路就到家了。”

“不,去三倉庫,糧食局三倉庫。”家麗果斷。

“去那兒干嗎?”為民奇怪。

“你就說去不去。”家麗憂心忡忡,沒好氣。她希望快速趕到,湯為民和他的自行車來得正是時候。

“沒說不去。”為民一個大跨,上車,家麗跳上后座。為民沒騎穩(wěn),車頭亂晃。家麗連忙扶住他的腰,為民又嘎嘎亂笑。

三倉庫在北頭東面,離七中也不太遠(yuǎn)。騎了沒多久,到了。為民鎖好車,兩個人朝三倉庫里頭走。正門有門崗。不行。

“翻墻頭過去。”家麗提議。為民點頭同意。到墻頭跟前,他又充當(dāng)她的人肉階梯,遞上肩膀。家麗踩著上墻頭,再拉為民上來。糧食局下屬三倉庫,是儲放糧食的地方,一進大院,就能聞到一股潮霉的稻殼味。四周是倉庫,中間圍著個小廣場,兩個孩子踏在廣場上,四周漆黑,只有5號倉庫有一點亮光。

為民問:“你是不是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呢。”家麗反駁。

“你跑到這黑燈瞎火的地方來干嗎?”

“有事,你不懂。”

行,不懂不懂。跟著走,到5號倉庫門口,家麗趴在大窗戶檐子朝里看。椅子上坐著個人,有人正拿手電筒照他臉。

正是她爸何常勝!

氣撞囟門,家麗不管三七二十一,沖過去雙手猛砸倉庫門。

一會兒,門開了。是大老湯。還沒辨認(rèn)清楚,家麗就沖了進去。湯為民一見他爸也在,連忙貓在墻根下,不出聲。

“家麗!”常勝呼喊,聲音柔和。

“爸,走,回家。”家麗奮力拉她爸起來。

“你怎么來了,”常勝問,“爸爸在工作。”

“在這兒工作什么?”家麗扭頭瞪大老湯,“大老湯!干嗎照我爸!”說著,上前一把奪了大老湯手中的電筒,反照回去,大老湯睜不開眼,用手擋。

二老湯也在,他道:“小姑娘,不要跟組織作對,你爸爸挪用公款,情況十分嚴(yán)重,我們是奉了局里紀(jì)檢委的命在調(diào)查。”

家麗腦子轉(zhuǎn)得快:“說出來也不覺得好笑,外貿(mào)局的事,要跑到三倉庫來調(diào)查,信不信我給你抖摟出去,讓三街四鄰都評評理,讓你們領(lǐng)導(dǎo)也知道知道你是怎么調(diào)查的。”

二老湯著急,隨手抄起墻邊鏟糧食的木鏟子就要打。

常勝本能地?fù)踉谂畠呵邦^。只聽到倉庫門口一聲喊:“二叔!”

剎那寂靜。二老湯用電筒照。為民現(xiàn)形了。

“小兔崽子!你跑來干嗎?!”大老湯震怒。

湯為民立在門口,手足無措,言語支吾,他必須馬上想出對策。“這個……爸……二叔……爸,媽讓我喊你回家吃飯。”

理由合理。大老湯的怒火平息了些。

“你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的?”二老湯問。

為民答:“我媽跟我說的。”

沒人發(fā)作,看來蒙對了。

天不早了,大老湯確實有點餓,一屋子糧食,能看不能吃。他向常勝宣布:“何常勝同志,關(guān)于挪用公款的調(diào)查,明天工作后繼續(xù),希望你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市委監(jiān)委已經(jīng)明確表示,在社會主義運動中,不能大搞請客送禮、揮霍浪費、投機取巧、損公肥私。何況你還不是黨員。”

常勝知道申辯無效,一說又沒完沒了,應(yīng)付了幾句,散場。三倉庫門口,常勝和家麗并排走著。

常勝說:“下次不要這么魯莽。”

“這不叫魯莽,這叫敢闖敢拼鬧革命。”

“大人的事你不懂。”

“我馬上也是大人了。而且我也不需要懂,我只知道我爸得回家,得吃飯,他無辜,他是為社會主義奉獻的好人。”家麗一口氣說下來,不容置疑。

常勝心窩子暖,說不出話。

前頭,湯家三個人在商量怎么騎車回去。最后決定,湯老二騎車,為民坐在前頭橫梁上,大老湯坐后座。

為民先坐好。湯老二招呼了一聲,車輪滾起來。大老湯要上活的,在后頭追,嚷嚷著慢點,湯老二稍微捏了捏閘,大老湯一躍而起,屁股重重蹾在車后座上,車把頭被震得瞬間失去方向,湯老二掌控不住,連人帶車橫摔在地上。

家麗和常勝在后面望著,拼命控制笑聲。常勝打手勢,讓換一條路走。家麗小聲唾道:“癩蛤蟆剝皮不閉眼——還想蹦跶幾下。”

到家,常勝悶不作聲,吃飯。家麗卻搶著把一晚上的“歷險記”跟老太太說了。

老太太聽了皺眉:“唉,這世仇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解開。”

“媽,你放心,腳正的還怕那鞋歪?他們給我編派的幾條,我一樣也沒做,說來說去,我不承認(rèn)不就行了。”常勝認(rèn)死理,“下次別讓家麗去了,對孩子不好。”

家麗搶白:“我不去,指不定幾點回來呢,沒準(zhǔn)就回不來了。還有,我不是孩子我是大人,是這個家頂門立戶的長女、大姐、革命的一代。”何家麗忽然豪氣沖天。

老太太好奇,問家麗怎么摸到那兒的。家麗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常勝說她是跟湯家老大一起過去的。

“你找他的?”老太太提審孫女。

“路上遇到的,他剛好有自行車,我急著找我爸,一拍即合。”家麗說實話。

“那巧了。”

家麗扶住老太太的胳膊:“阿奶,你怎么老關(guān)心一些邊邊角角、雞毛蒜皮的事情,我拿電筒照大老湯你都沒看見,他那個臉,跟蛤蟆差不多,整個一個照妖鏡,把妖給照出來了,我以前就跟湯為民說,他很可能不是他爸生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就連鼻孔都不一樣,你猜他說什么,他說腳指頭是一樣的,我說湯為民,如果以后你丟了,你們家人可以拿腳指頭做尋人啟事,拿腳指頭認(rèn)親,可惜沒人扒了你的鞋子看,哈哈!”

“何家麗!”老太太著急上火,少有的發(fā)了脾氣,“胡扯八咧!哪有一點女孩樣!”

常勝也覺得媽媽失常,又要保護女兒,他和家麗的革命友誼剛剛建立。他勸道:“媽,還有沒有稀飯,再來點。”

“我去盛。”家麗接過爸爸的碗,逃離奶奶的視線,避風(fēng)頭。

老太太坐在板凳上,手拍大腿,嘆氣:“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這個疙瘩還解不開算怎么回事?大老湯找你,擺明了是公報私仇,他這口氣出不了,到什么時候你都沒好日子過。官大半級壓死人,縣官不如現(xiàn)管,他不是也調(diào)外貿(mào)局了嗎?冤家路窄,窄路難行,不好不好,還是得往寬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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