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自稱為“云護衛”的中年婦人，便叫醒五個人前往小姐的住宅。

出院們，走小巷，七拐八拐。

三小姐的住所是座二層小樓的建筑，坐北朝南，前廳后樓，雖不甚大，卻極為幽靜雅致。

云娘一指二層小樓前的空地，冷冰冰的命令道：“不準抬頭，老實跪下。”

林青歸沒有猶豫，他快速彎下膝蓋，和其他人一樣雙膝著地。

但云娘還是掃了他一眼，少年那挺直的腰板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不會是個安心受命的人。

“云娘，教會他們發誓。”懶洋洋的聲音從二樓傳下。

云娘冷聲說道：“跟著我念，我向天發誓，此生只忠于孟家小姐孟順心，若違背誓言，當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

林青歸跟著念完之后，心中毫無波瀾，他感覺就連云娘都沒把這誓言當回事。

用一句虛無縹緲的誓言，并不能約束住活人。

“死的奴仆是幾號來著？算了，云娘你看著辦吧，給他們一個編號。”

孟家堡的規矩比馬場嚴格的多，新來的奴仆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們起名字。

命名的方式很簡單，每個奴隸都有一個編號，再加一個“孟”字，新來的奴仆有可能會繼承死去奴仆的編號。

燒紅的銅爐被低著頭的奴仆端來，云娘手里拿著名冊，上面記錄了密密麻麻的數字，她確定數字之后，奴仆們就找出相應的鐵模，放在火中燒紅。

林青歸是第一個取得了名字，烙鐵灼燒在他右小臂上。

八號

是他的新名字。

他心中生出屈辱，看著歪歪扭扭的“八”字，恨不得立刻從血肉上削掉。

左手上“孟”字更像是再嘲諷自己一樣。

其余人分別是十四、二一、二四、三六。

不同于林青歸暗自悲憤，其余奴仆倒是生出股惺惺相惜的情意，手臂上相同的“孟”字更是建立起某種聯系，私下眼神互相打探著交流，經過這場儀式之后，從此他們算是一伙人了。

小團伙的情意沒能維持多久。

“那個二一，他抬頭了。”

小姐平淡的聲音從二樓傳下，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身影，二一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云娘一腳踩倒，面孔重重砸在青石上，殷紅的鮮血緩緩淌出，他再也不敢動了。

“他剛才看見了嗎？”

三小姐輕輕問道。

“沒有，應該沒有。”

云娘下手雖狠，卻還是替二一開脫了一句。

“我沒看見，我什么也沒看見！”

二一是個圓臉、肩膀寬厚的青年人，此時他已經被嚇壞了，含糊不清的替自己辯解，卻也間接承認了自己抬頭。

“不守規矩，挖了那雙惹事的眼睛，割掉他的舌頭。”

依舊是平淡無波瀾的聲音。

“我沒看見，我沒看見！”

二一竭力求饒，嘴里反復念叨著。

沒人敢替二一求情。

先前才建立的感情蕩然無存，主人和奴仆之間的差距赤裸裸的展示出來，于是惶恐者祈求憐憫，悲憤者心生叛逆。

林青歸握緊拳頭，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文。

自己和二一并無交情，甚至于昨日兩人還是敵人。

但耳聞他凄慘哀嚎，深感不忿。

這不正是法令嚴苛、刑罰殘酷！

自己這些人不過才第一次來這地方，怎么會知道抬頭的后果！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小姐的聲音再度響起：“八號，你上來。”

林青歸一愣，心中疑惑叢生，她叫自己上去干什么？

身后的云娘輕輕踹了一腳林青歸，示意他跟上自己。

林青歸低著頭，步步緊跟著云娘，小步跨過臺階，屏氣凝神來到了二樓。

“把頭抬起來。”

孟家三小姐坐在靠背椅上，一雙修長美腿交叉疊放，這個角度，窗外的一切都能盡收眼底。

三千青絲的發髻盤于頭頂。

她的神態懶散，就像是帝王宮里那些生活奢靡，而整日里又無所事事的寵妃一樣。

身穿一件繁復華麗的明黃色宮服，但領口直開到上腹部，兩側的衣襟擠出了一道又深又窄的“峽谷”，春光外泄，上下通透，她卻毫不在意，目光炯炯的仔細看著林青歸的臉。

“老話說的沒錯，兒子隨娘，你臉長的和你娘可真像，男生女相，溫潤爾雅，清秀如玉，可惜這雙眼隨你爹，傲氣外露。”

爹娘？

十年間從沒有他們的消息，驟然聽到有關他們的話語，不亞于驚雷響在耳邊。

‘她怎么會知道我爹娘？從語氣來看還頗為熟悉。’

林青歸按耐不住心情，緊張的大口喘著粗氣，猛然向前跨出一步，他急切的想知道關于爹娘的消息。

轟！

【超凡感知】瘋狂傳來信息，針對自己極大的惡意，幾乎快要把他壓的精神崩潰。

這種預感……

是極度的危險潛藏周圍。

兩世記憶中，只有前世童年時期，被動物園的巨蟒襲擊時受到的驚嚇才能匹配。

這屋子里潛藏著一只“巨蟒”!

它看似綿軟無力，實則一有機會便會將他吞入腹中！

豆大的冷汗順著額頭滑落，短短幾秒之后，林青歸好像洗了個臉一樣。

“哈，你看你嚇得。”

孟三小姐捂嘴輕笑，毫不遮攔下，她的巨峰示威似的暴露在外。

林青歸不敢有絲毫大意，自己的【超凡感知】還在瘋狂傳來信息。

針對自己的惡意，仍舊尚未消散。

‘苦也，該不會是我那老爹年輕時沾花惹草，招惹到這個瘋女人了吧。’

‘老頭子，這下可被你害慘了。’

林青歸從極致的恐懼帶來的無力中掙脫出來，苦中作樂的緩解情緒。

“你爹，可以算的上是個人物。”

對老爹的評價這么高嗎？

離家時年紀太小，現在無論林青歸如何從記憶中挖掘，都記不起老爹、母親的長相，記憶里只有母親溫柔的目光。

但記得父親身體很不好，常年需要藥物治療。

“我爹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無視【超凡感知】發出的信息，林青歸忍不住問道。

“查出你的來歷時，我也吃了一驚，沒想到孟家有些人心眼這么小。”

“多年前，你爹背著你娘從孟家大門口走出，孟家建立三百年來，可從沒有那么狼狽的時刻。”

孟順心一雙又長又直的大長腿，一會兒互相交叉，一會兒垂下任其擺動。絲毫不擔心林青歸吃自己的豆腐。

“你爹看中了下山采辦的你娘，可他當時不過是個打鐵的窮小子，怎么有資格娶孟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自然讓人言語上狠狠羞辱一番。誰曾想到，他竟會選擇跑去參軍，也一刀一槍在戰場上真闖出來名堂來。而你娘竟然會真的等了他三年。”

“這下局勢逆轉，就連孟家也不得不低頭認錯，臉面被一個泥腿子出身的窮小子，狠狠的踩在腳下。”

孟順心幸災樂禍的說道，這都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當時孟家的掌門人，還不是她爹，她以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角度，親眼目睹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和咸魚翻身之事。

后來呢？

林青歸沒有問出口，結合自己的記憶，他也能猜出大概。

貓可能會被老鼠戲耍，但勝者終究還會是貓。

“五年前一場大疫之后，你父母不幸雙雙病亡，但他們的死應該和孟家人無關，當時死的人多了。”

親耳聽到父母離世的消息，往事歷歷真如夢似幻。

林青歸眼眸下垂，心底已成冰洋。

他安慰自己，不過是多了一個殺人的理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