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歡過去一直以為,在鴻豐度假村外被傅臻撿回家那次,是她和傅臻第一次見面。
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覺得慶幸,因為傅臻那天的心軟,才把她從絕望的泥潭里拉出來,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和希望。
她在傅臻身邊待的時間越長,就越是明白,他根本不是那種會對一個路過的陌生人心軟、甚至會把一個陌生人帶回自己家的人。
更不提那時候她還有滿身的麻煩。
被錢睿騙著簽下的賣身契一樣的經(jīng)紀合同,還有剛剛被她砸暈的、生死不知的位高權重的制片人,這樁樁件件,都不是輕易能解決的。
可傅臻還是帶她走了。
其實之后總總都有蛛絲馬跡的,只是當時鹿歡太過自卑敏感,也不敢多想。
她只敢抱著一顆感激的心,像獻祭一樣把自己送出去,卻又怕是自作多情,所以總是有所保留。
后來他們在一起很久之后,傅臻才說起,她放在心上的狼狽初見,根本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至少,對傅臻來說,那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鹿歡才剛出道不久,錢睿還沒有那么喪心病狂,馬上就要她去陪酒。
一開始也是像正常的剛出道的小透明一樣,帶她去拍幾個小廣告,去蹭幾個紅毯,在某部電影里客串一個完全看不清人臉的小妖什么的。
那會兒時嶼集團有很多事,還是需要傅臻親自去談的。
行業(yè)巨頭也非一蹴而就,時嶼集團也是他拼命掙來的。
那天傅臻去劇組見導演,鹿歡正好在那個劇組跑龍?zhí)住?
她那會兒扮演的是一個小乞丐,穿得破破爛爛的,漂亮的小臉也被抹得臟兮兮的,根本看不出她本來的面貌。唯有一雙眼睛,怯生生的,像只小鹿。
傅臻那會兒也沒想到,在之后的年年歲歲里,這個小乞兒會變成他的心上珍寶,所以也沒仔細看。
后來導演做東,請投資方和劇組的人員吃飯。
鹿歡這種跑龍?zhí)椎娜貉菔菦]份的。
她自己去洗手間換回自己的衣服,又洗干凈滿臉的臟污,然后獨自一個人,逆著劇組熱熱鬧鬧的人流,走出劇組。
那會兒她沒有經(jīng)紀人,沒有助理,也沒有保姆車。
工作結束之后,都是乘的公共交通工具。如果劇組實在很遠,有時候還要自己走好遠的路,打車也只敢打到最近的地鐵站或公交車站。
這些過去,鹿歡從來不在人前提起過。
在圈內大多數(shù)人都喜歡賣慘博同情的大背景之下,她從過去里隨便拎出來一兩件,都足夠令人心疼,能夠固粉。
可她從來沒提過,連在傅臻面前,都很少說起,偶爾說到,也都是用很輕松的語氣含糊過去,多了便不再說了。
但傅臻還是覺得心疼,還會后悔,當年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應該直接把她帶到自己身邊的。
他知道她吃了很多苦,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就會自責。自責自己來得太晚,自責沒能替她減輕苦難。
但事實上,那次見面,并沒有在傅臻心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他日理萬機,很快就把那天在劇組里的驚鴻一瞥拋到腦后。
直到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從鴻豐度假村應酬結束離開。
大雨沖刷著整片天地,濃郁的夜色把半山腰襯得越發(fā)危險。
雨夜行車其實是很危險的,只是傅臻厭惡酒桌上那群道貌岸然的人,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待。
司機把車開得很慢,全神貫注的。
車燈打在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身上時,其實是很驚悚的。
畢竟這里是半山腰,又是深夜。
司機汗毛都豎起來了,盡力握緊方向盤,才跟坐在副駕上的秦巖說:“前...前面好像,有個人。”
秦巖還在處理工作,聞言抬頭,愣了一下,說:“真有個人。”
他膽子大,沒覺得有什么好怕的,還叮囑司機:“慢點開,小心點,別碰到人了。”
坐在后排閉目養(yǎng)神的傅臻聽到他們的話,抬眼往外看去。
瘦弱的女孩癱坐在雨幕里,渾身都亂糟糟的,無比狼狽。
他原本是不打算理會的,只是車子從她身邊開過的時候,傅臻鬼使神差的又往后看了一眼。
后來的很多年里,傅臻一直很慶幸,自己回頭看的這一眼。
他回頭的時候,正好鹿歡抬起頭來。
她原本以為前面的車是來抓她的,直到車子從她身旁開過,沒有停留。
危機短暫解除,她抬起頭來,撥了一下被雨淋得亂糟糟的頭發(fā),又擦了一下臉上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的液體,周身的氣息十分灰敗。
這張臉,驀然就和他記憶里,某個怯生生的小乞兒對上了。
傅臻驟然開口:“停車。”
司機和秦巖還沒反應過來,傅臻已經(jīng)拿了傘下車了。
昂貴的手工皮鞋踩在雨水里,臟兮兮的水珠爭先恐后的往他的鞋面上爬。
他越是走近,越是看得清楚,地上的小姑娘抖得像個糠篩一樣,像是遭遇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傅臻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樣的感覺。
當然,在那個時候,遠遠是達不到心疼的。
他甚至連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黑色的傘面分了一半,遮在鹿歡的頭上。
許久都沒有人說話,鹿歡終于慢慢抬頭。
這張臉不是她今晚在飯局上見過的某一張臉。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沒有說話,也不像是來抓她的。
緊繃了一整個晚上的神經(jīng)轟然崩塌,鹿歡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下意識的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抓住他的褲腳,晃了晃,聲音很小,嗚咽得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說:“救救我。”
向來不管任何人閑事的傅總于是蹲下身來,把傘柄交到她手心里,讓她拿好,自己彎下腰,不顧她滿身雨血,把人從地上的積水里抱起來。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重合,繼續(xù)向前轉動。
從傅臻不顧她滿身血水污水,把她抱到自己懷里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這輩子,他再也舍不得放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