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公雞的情感,那可是又愛又恨——愛它美味無比,恨它突然偷襲。
雞肉是我們這邊酒席上必不可少的食材。什么霸王別雞、黃燜雞、土豆燉雞、小雞燉蘑菇……可謂應有盡有。我對母雞印象不錯,它會下蛋,做湯味道很鮮。我對公雞感覺不咋地,它不僅啄過我,還霸占過石榴樹。
我們家種過三株圓珠筆那樣的石榴苗,其實叫“迷你石榴樹”更貼切一些。種樹苗的時候,我向媽媽要了一株。學著媽媽的樣子,我找來許多枝條,給它編上柵欄,每天按時澆水。有時我會蹲在它的旁邊癡癡地想著:冒出葉子的它;長成石榴樹的它;開花結果的它……
東邊的太陽撥開紅暈,西邊的太陽告別彩霞。
有一天,我聽到媽媽抱怨,雞把她的樹苗踢壞了。我如雷轟頂,急急忙忙趕到它旁邊。看到柵欄里的樹苗安然無恙,我才安下心來。我把媽媽扔在一邊的樹苗撿了回來,把它和我的樹苗種在一起。
日子來到第十天。看著樹苗,我總覺著它和灶臺旁邊燒鍋的柴胡顏色很像。我猜測它死了。樹苗上的一枝小杈被我很輕松地折了下了,杈底一點水分都沒有了。確實是死了。
后來有一年春天,老宅磚頭墻的墻角和水泥地中間長出來一棵有一米高的野樹。作為農民的孩子,我很討厭這種生物。因為它生存能力極強,會讓家里人花時間和力氣把它除掉。
家里人知道這件事,并沒有怎么在意。
這棵野樹在這塊半面見光的角落里使勁兒伸展枝干。再次注意到它,旁邊的磚頭墻只能到它的樹腰了。放眼望去,磚頭墻像盾牌一樣立在它的一側。
大概長到兩米高的時候,它的樹干就定型了。在這期間,沒有人給它澆過水,也沒有人給它施過肥。
春天來了,家里的果樹上開出了粉紅色和白色的花。蜜蜂在花朵下忙得不可開交。如果有人路過,或許可以聽見小蜜蜂的《春之交響曲》。老宅的野樹零零散散地長出了幾處嫩葉。
夏天到了,野樹碧綠茂盛的葉子旁長滿了紅彤彤的花骨朵兒。沒過幾天,花骨朵兒在燦陽之下向外張開紅色的圓花瓣。
誰能想到,在某個鄉下的廢棄小院里竟藏著一棵土生土長的石榴樹?
半個月后,花朵開始掉落。等待出生的石榴伺機而動,鉆了出來。
有一天,我路過石榴樹,看見樹上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只肥大的公雞。因為被公雞啄過,我與它一般都是遠程作戰。為了不傷到石榴,我灰溜溜地走了。
石榴樹上的石榴開始泛黃。小的有半個拳頭那么大,大的有一個巴掌那么大。
在蟬鳴聲響徹云霄的農歷七月中旬,路過的人都會隨手摘下一顆石榴。那天,堂哥從外地回來。我找他一起買零食。他掰開手里的石榴,往嘴里塞了十幾粒果肉,然后面露難色地吐了出來。有一回,我也隨手摘下來一顆半個巴掌大的半邊紅的石榴。打開一看,是很漂亮的淡粉色。往嘴里塞了一些果肉,味道酸酸澀澀的。
不知不覺中,石榴樹上的石榴所剩無幾。剩下的不是爛了一半,就是全爛了。我站在石榴樹下四處打量,難得看見一顆比較好的。仔細一瞧,半個拳頭不到的它居然被小鳥啄壞了快三分之一。我很傷心。
很快,葉子開始回歸大地;路邊的菊花含苞待放;小樹林里密密麻麻地長著許多小黃花。那天中午,媽媽讓我去老宅喊奶奶吃飯。早秋的中午并不涼爽。我走在路上,彎下腰順手撿起一片新鮮的落葉,使勁兒朝自己扇風。
奶奶正在割雜草。我走到她身邊,告訴她,吃飯了。奶奶回應了一聲,把雜草裝進大竹筐里后給我遞來了半塊石榴。小小的石榴,里面的果肉和月季花的顏色一樣濃艷。我捧在手心里。這不是那個被鳥啄的小石榴嗎?
“九月來到,石榴紅了”奶奶脫口而出。“這石榴絕對甜!”
我取下幾顆塞進嘴里。甘甜的汁水讓我欲罷不能。
原來,這才是野樹果實真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