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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紅房子

我是那七個喜歡高談闊論的男人中的一員,這是一些對庸碌的生活感到厭倦而聚在一起找樂子的人。在今晚舉行聚會的紅房子里,所有的椅子上都鋪著紅色天鵝絨,我們無聊地靠在椅背上,等待著那個即將開講的人帶給大家奇聞異談。

七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周圍,圓桌表面也鋪著紅彤彤的天鵝絨。桌面上燭臺上的花紋淳美簡潔,上面插著三支粗大的蠟燭,此時搖曳著明亮的燭火。

整個房間都被紅色點綴著,無論是從屋頂上拖到地面帶褶的布簾子,還是窗戶和大門的簾子,都是鮮紅的。燭光投射到紅色的布簾上,把我們每個人的影子也投射上去,拉得奇長無比。那些晃動著的身影,像是幾只碩大的昆蟲,蠕動在那些布簾的褶皺之處。進入這間屋子,我總有種進入某個龐然大物心臟部位的錯覺,仿佛還能聽得見心臟有力而粗重的“咚咚”跳動聲。

沒有一人發出聲響。在燭光下,我心不在焉地打量著人們那些因為紅色反光而顯現出暗紅色影子的臉龐。那些面孔上都不帶任何表情,如同戴著一張張面具。

T氏今天剛剛加入我們的組織,他是今天的講演者,他坐在那里,給我們帶來了下面的故事。只見他的下頜機械地張開合上,在旁邊看著,感覺他就像一個機器人似的。

以下是T給大家講述的故事內容。

我一直以為自己和別人沒什么兩樣,當然大家的看法也是如此,可是我總懷疑自己有些特殊。沒準兒我精神就有問題。或許有些言過其實,然而我總有些地方和別人不大一樣。我一直認為世上的一切都乏善可陳,在這個世上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很枯燥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自然,我也和別人一樣有過非常快樂的時光,然而我是一個天性悲觀的人,沒有什么東西能給我安慰,希望像肥皂泡一樣最終總會破滅,我對這個世上的任何事物都不留戀。

慢慢地,我變得越來越懶惰。有人對我吹噓游戲如何有趣,說我一定也會迷戀上。我不會認為它真的如此吸引人,也不會馬上去嘗試。我總是習慣在腦海里把它有趣的程度猜想一下,最后總會對自己的猜想嗤之以鼻,認為一切都其實沒什么了不起。

就是處于這種狀態下,有一陣子,我簡直活成了一副廢物的模樣,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腦子里天馬行空地進行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太沒意思,那太乏味”。我每天都在不斷地否定著一切,覺得人活著就是一場悲劇。然而在別人眼中,我這樣的活法是最幸福不過的了。

如果我一日三餐沒有著落的話,那還算好,因為我可以通過自己的艱苦付出,至少有個目標可以為之追求,那也不失為一種快樂。如果我能達到家財萬貫的地步,我可能會仿效有史以來的那些皇帝,修筑亭臺樓閣,甚至以殺人嗜血為樂。這些情景充其量只能在腦子里過過目而已,我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一天天渾渾噩噩的,過著單調而懶散的生活。

聽了我的介紹,你們肯定會阻止我繼續說下去:“誰不是如此啊?我們每個人都對生活充滿了厭倦,因此才會到這個俱樂部里來,想方設法地尋求一些新鮮感。每個人難道不都是感到生活空虛才會加入的嗎?所以你說這些真的是畫蛇添足。”情形就是這樣,因而我不再繼續闡述生活的狀態,相信大家被無趣可言的生活折磨已久,因而今天晚上我才和大家敞開聊一聊我和你們不同的故事。

我們樓下有個西餐廳,因為我平時經常光顧那里,所以就和老板慢慢地熟識起來。他多次提及“紅房子”這個組織,并且屢次建議我加入。他向我熱情推薦,雖然我也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然而直到如今才加入組織,是因為我對一切早就厭倦到頂,整個人都是空虛的。

我一直覺得,人如果能對犯罪和刑偵故事,能對那些降靈術等巫術,甚至能對那些色情影片、色情表演感興趣,哪怕是還有興趣去監獄或者瘋人院看看,我覺得這樣的人生還是充滿著希冀的。所以如果有人說想去偷偷看一眼死刑犯的執行法場,我也絲毫不會感到意外。因為這些于我而言,早就經歷過,早就變得再平常不過了。那時我自己找到了有興趣的一個可怕的活動,并且陶醉其中。然而,我并沒被嚇到,只是把它看成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游戲。

大家肯定會被我平淡的敘述給嚇到,因為這個游戲是殺人游戲,肯定得有人真的死掉。從我喜歡上這個游戲至今,已經有將近一百個人失去了性命,包括大人和小孩兒,男女都有。如果大家認為我是良心不安,所以今天特地來幡然悔悟的話,那你們就錯了。我并沒有感到自己做錯什么。相反,我該怎么跟你們講呢?這些日子以來,就連殺人也不能讓我感到有什么樂趣。我開始吸食鴉片,開始自我沉醉。也許我還是有那么一丁點兒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能依然活著,當殺人都激不起絲毫激情時,我只能自戕了。也許有一天我會因為吸食鴉片過量而死去,趁著我還沒有失去理智,我在紅房子這里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公布于眾。還有一個原因,“紅房子”里的人,不是最喜歡聽到這些嗎?

所以,我來紅房子并加入組織,并不是因為多么喜愛這個組織,只是想尋找一個通道來講述自己獨特的經歷。而且,我挺高興,自己作為新會員,在第一個晚上,必須給大家講些新奇玩意兒,所以我的目的很快就能達到了。

大約三年前,我已經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熱情,感到生活毫無意義,認為人之所以活著,就是要在無休止的寂寞和無趣中,慢慢地打發自己的一生。那一年的春天,二三月份吧,到處還充滿著肅殺之氣。有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件怪事。這其實也是我后來殺害那些人的誘因。

當時的我熬了個夜,也許一直到了半夜一點左右。我當時喝得比較多,有些神志不清,一個人不坐車,就那么踉踉蹌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前面只要再拐個彎,再走幾步就到家了。我漫不經心地經過拐角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和我撞到了一起。這是個男人,他神色十分慌張。站定后,他竟然呆立了好久。等他在幽暗的燈光下看清我后,連忙問道:“這周圍有醫院嗎?”原來這人是個司機,很不幸的是,他撞到了一個在外面遛彎兒的老人,傷得很重,好像是個流浪者。我往前望去,只見在二三十米開外,確實停著一輛車子,旁邊的地上,有個躺著的人在微弱地發出哼哼聲。這里離警察局很遠,警察不可能前來,因為老人受傷十分嚴重,所以司機想不顧一切地先救他。我家就在這周圍,對于周遭的環境比較熟悉,所以我知道醫院的位置,于是就趕緊告訴他:“你往左走大約兩百米,路左邊就有一家亮著燈的M醫院,你去找他們就行。”

司機和副駕駛就按照我說的方向,把那個受傷的老人送去M醫院了。他們漸漸消失在夜幕中。因為此事和我沒有什么關系,而我也沒什么興趣去管太多,所以就徑直回家了。由于我是單身,所以家里的女仆早就幫我放好了被褥,由于酒精的作用,我一會兒就沉沉入睡了。

這本身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假如我全然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么,就不會發生后面的那些枝節。然而我在醒后仍然清晰地記得一切,甚至還想知道那個受傷老人的情況。我忽然想起自己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當我醉酒后,意識還是清醒的,可我為什么隨口就讓那個司機把老人送到M醫院呢?

“你往左走大約兩百米,路左邊就有一家亮著燈的M醫院……”

我是這么告訴那個司機的,那我為什么沒說“你往右走大約兩百米,就有一家K醫院”呢?

我跟他們說的M醫院,那里的醫生醫術低劣,甚至都不具備做外科手術的資格。K醫院位于M醫院的相反方向,那里的設備都很齊全,而且醫生擅長做外科手術。我是明白這些的,為什么我會告訴他那個不適合手術的醫院呢?我當時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這么做?是我突然糊涂了嗎?

我讓女仆打聽了一下關于那個老人的消息,他死在M醫院的急診室了。據說當時他們拼命敲門,可是醫院就是不開門,后來拖了很久很久,醫院開門了,然而老人已經瀕臨死亡了。一般情況下,醫生是不喜歡半夜三更接診的,而且傷者的傷勢又那么重。但如果M醫院的醫生能這么對他們說:“對面的K醫院是有名的外科醫院,他們比我們更擅長外科手術。”估計那個老人還有活著的希望。這件事的后果十分嚴重,M醫院的醫生自己診治了這個傷者,最后無力回天。人們都說,M醫院的醫生在治療的時候手忙腳亂,并沒有進行有效的治療,最后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

聽到這些消息,我的心情十分復雜。

真正殺死那個老人的是誰?雖然肇事司機和M醫院的醫生都難辭其咎,他們都應負相應的責任,并且那個司機所要擔負的法律責任更多一些。然而真正的元兇不應該是我嗎?如果我當時告訴那個司機的是K醫院而不是M醫院,那么那個老人或許就不會喪失生命。那個司機并沒有犯下死罪,他只是無意中撞到了他,M醫院的醫生手藝不精,似乎也扯不到殺人的責任上來。退一步講,如果要M醫院的醫生承擔這次醫療事故的責任,那么也是我告訴司機去M醫院的。換而言之,這個老人是死是活,全在我指路的一瞬間。那個司機只是撞傷了老人,然而真正讓他喪命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我嗎?

這么歸咎原因的理由是當初我指路時是無意之舉。倘若我是有意而為,那么是不是性質就變了呢?顯而易見,我就是真正的殺人犯。法律不會寬恕肇事司機,可是沒有人會來追究我這個真正元兇的責任。即使有人會把矛頭對準我,我就謊稱當時太慌亂忘了還有個K醫院。這么解釋應該完全可以敷衍得過去。這些都只能以道德上的標準來衡量。

諸位,大家以前有沒有注意到這種殺人于無形中的情況呢?老人被撞后因搶救無效去世,這才讓我意識到這一點。細細思量,世間的危險無處不在。沒準兒哪一天,一個如我一樣的人,會因為別人指示給他的醫生有誤,就會因搶救措施不得當而喪命。

在那之后我真的這樣試驗過,結果還真是這樣。在鄉下,老太太橫穿電車車軌時,周圍也正好擠滿了汽車、自行車、馬車等,她一定會不知所措。如果她剛踏上車軌的時候,遠處駛來的電車距離她只剩一百米左右,她也許渾然不覺就穿過去了。但如果有人此時大喊:“老太太,前面危險!”也許老太太就會手足無措,不知到底是該過去呢還是不過去。她猶豫的時間里,可能那電車就趕到眼前了,所以只要誰喊出那句提醒危險的話,沒準兒老太太就會被撞傷,更糟糕的情況就是,也許她的命就沒了。我曾經就這么要了一個鄉下人的命(T氏在此處停止了講述,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了難為情)。

如果發生了這種情況,我就會因為大喊“危險”而成為殺人犯。然而沒有人會注意到我。誰也不敢想象,世上有一種人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殺人欲望,就能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死掉。然而那句提醒的話完全是善意的。所以,大家都認為死者的死與我無關,相反,他還要感激我的恩情。諸位,你看這種殺人的辦法是不是非常高明?

一般大家都愚昧地信奉這么一條原則,就是認為犯罪者必將受到法律的嚴懲。因為法律會對所有的殺人者一視同仁。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就像我剛才給大家舉的那兩個例子,就有很多的殺人行為并不會受到法律的追究。當我發現這一點時,我不僅沒有因為殺人的惡念而感到恐懼,反而為自己找到了另一條犯罪的道路感到沾沾自喜。我的確是欣喜若狂。這樣難道不好嗎?如此一來,我就能像古代的那些軍人一樣,可以隨意殺人了。

我想到的這種殺人方法,既不能被法律制裁,還不易被人察覺,并且可以讓我無聊透頂的生活變得有點兒意思,真是挑不出一點兒毛病的好辦法。此后的三年,我一直都沉浸在殺人的快樂之中,生活似乎變得充實起來,不至于那么無聊透頂。盡管我還沒能做到如戰國的武士那樣眼不眨心不跳地斬殺百人,但是我也暗自下了決心,必須殺死一百人才會收手。

三個月前,我殺死了九十九人,當只剩下一個人沒殺時,我卻對這個殺人游戲感到厭煩了。這些姑且不提,大家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樣把這些人殺死的?我和這九十九個死者根本就是素昧平生。只是我心血來潮,被殺人的欲望驅使著,所以才會殺了他們。我從來不會固守一種殺人方法,我會不斷地嘗試新的手法,去找尋新的刺激。

但是,今天我不會浪費口舌把這九十九種殺人方法全都講述出來。我來到這里的目的不是告訴大家怎樣殺人,而且我之所以會犯罪,也只是感到太無聊了而已。我對殺人游戲也感到無比厭煩了,因此我想自我了斷。我把我的所思所想公布于眾,只是想請大家來評判一下,因此關于殺人的手法我不做重點介紹,只是略舉兩三例。

當我找到這些殺人于無形當中的規律后不久,發生了一件事。距離我的住所不遠,有一個做按摩的瞎子,這人的性子剛烈而執拗,在盲人中不為多見。

如果別人跟他提出一種建議,他總會倒著去理解,并且會按照截然相反的規律去做,就像是在跟別人叫板,證明他自己并不是軟弱可欺的。對于他的這種怪脾氣,我是深有了解的,那種執拗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一天,我與那個盲眼的按摩師在路上打了個照面。只見他十分傲慢地把拐棍扛在肩頭,邊走邊哼唱著小調,十分愜意。我們所走的那條路,由于頭一天開始修下水道,所以在路邊出現了很多深深的大洞。雖然已經豎立了警示標志,然而這個按摩師是不知道的,所以他還是慢悠悠地憑感覺往前繼續走著。

看到此景,我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N先生!”由于經常找他按摩,所以我對他并不陌生。我大聲地喊起來,“右邊危險,往左邊一點!”

我以稍微帶著玩笑的口吻喊道。我太了解他的脾性了,你若說向東,他肯定偏得向西。我的目的達到了,他果然向右邊邁出了腳步。

“你就會騙我……我才不上當!”

他的語氣十分堅決,而且后面的步子緊跟了上去,走了幾步以后,他的腳就踩到了路邊的深洞中,他猛地就跌落了下去。那可有一丈多深啊!我佯裝出驚訝的樣子,跑到洞邊去觀察他的情況。

他似乎被撞傷了身體的某個要害處,躺在里面沒有什么反應。沒準兒是洞里的尖石頭刺傷了他。只見殷紅的血不斷地從他頭上冒出,他的舌頭似乎也被切斷了,鼻子里和眼里全都往外涌著鮮血。他的臉色變得就像一張白紙,連一絲呻吟都發不出來。

這個按摩師躺在那里,經過幾個小時的掙扎后,還是死去了。毫無疑問,我的殺人計劃進行得很順利。沒有人會對我產生疑心。平日,我經常提醒他,我和他沒有什么個人恩怨,也不具有下手的理由。我只是想讓他避開危險,所以才會大喊:“右邊危險,往左邊一點!”我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好心,沒有人會去聯想到在我這善意的提醒中,居然會包藏著殺人的禍心。

這游戲雖然令人恐慌,但是著實有趣。你絞盡腦汁,想出一條殺人的妙計時,那種成就感和藝術家創作時的激情沒什么不同,殺人的過程是驚心動魄的,完成任務后心靈是愉悅的。那些男女老少,他們對自己即將面對死神毫無察覺,甚至不知道眼前的我就是殺人犯,只是在那里和死神進行著無謂的較量。所有的這一切,都讓我感到心潮澎湃!

在一個夏日里,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那天天空布滿了陰云。我散步到了郊外的西洋館,那里零零落落地分布著十幾間房子,人們稱那里為“文化村”。那些建筑都是水泥筑成的,顯得十分精神。我經過西洋館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家伙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只在空中自由飛翔的小麻雀,忽然停歇在屋頂上的一個細長并拖到地下的物體上,只是一瞬間,就像受到什么重擊一樣,掉到地面上死去了。

我十分驚訝,反復查看才明白了原因,原來那個細長并拖到地面的物體,是西洋館安裝的避雷針。避雷針上有部分的絕緣線損壞了,正巧那只麻雀站到了那里。這應該屬于電學方面的知識,我知之甚少,我只是依稀記得空中的雷電會經過避雷針的尖端。由于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這種情況,所以麻雀掉落下來后,我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很長時間。

此時,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群剛游戲完了的兒童,他們從西洋館的一側走了出來。大家都徑直往前走,只有一個小男孩兒遠遠落在后面,看模樣應該有六七歲。剛開始時,我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后來他走到了避雷針前面不遠處的高地,扯開褲子開始撒尿。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我在中學的時候就學過,水能導電。這個小男孩兒站在避雷針上方凸起的地方,如果讓他撒尿到那塊失去絕緣線保護的避雷針處,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尿液應該也會導電的。

因此,我就對著那個小孩兒大喊:“小朋友,你能把尿撒到那個針上嗎?我猜你肯定不能!”

那男孩兒一臉的不屑:“這有什么?看我的!”

那男孩兒馬上改變了撒尿的方向,朝著避雷針而去。沒想到,尿液即將射到避雷針上時,小男孩兒像被什么擊了一下,一下子就被彈飛了,直接倒在地面上。避雷針上竟然帶有如此超強的電流,絕對是非常罕見的。

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遭遇電擊而死的人。

自然,雖然這場景非常悲慘,但是沒有人質疑我。那個小孩兒的母親抱著孩子的尸體哭得死去活來,我留下了幾句安慰的話,就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另一件事也發生在夏季。我內心一直有個聲音,想把一個人殺死。我和他不僅沒有深仇大恨,相反,我們還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并且已經認識好多年了。然而我卻一直有一個沖動,就是無聲無息地,把說笑間的他變成一具冰涼的尸體。我們曾一起到過一個小漁村去消夏。那里比較偏遠,也沒有什么海濱浴場之類。沙灘上,只有一些孩子,皮膚被曬得黝黑發亮。城里來的,除了來海邊寫生的美院的學生,就是我倆了。那些拿著素描簿的學生,基本上就是順著海邊隨意溜達。

在那些大型海濱浴場里,經常可見少女們美麗的胴體,在這里卻不一樣。這邊旅館里的食物,除了生魚片我還能勉強下咽外,其他的食物簡直難吃至極。這邊人煙稀少,購買十分不便。然而我的朋友卻非常喜歡這個地方,喜歡那種寧靜而寂寞的生活。我一直想伺機殺掉他,所以也就在這邊,裝模作樣地待了幾天。

一天,我故意把朋友帶到了海邊一處十分陡峭的地方,那里距離我們所住的地方很遠。“這里最適合學跳水了。”我邊說著邊脫衣服。朋友也多少懂一點兒跳水的知識,所以他也對此表示贊許:“很好很好。”也隨后脫下衣服。

我站在斷崖前,使勁兒上舉雙臂,嘴里喊著:“一、二、三!”“唰”的一下,我如同一條躍起的魚兒,畫出一道美麗的曲線,身體就落入了海中。我在進入海面之前,借助胸部和腹部的呼吸,防止海水灌入身體,只是扎進水里兩三尺后,就把身體露出水面。對于跳水,我早就找到了竅門兒。因為我從小就開始學習游泳,這樣跳水簡直易如反掌。我游到距離岸邊二三十米處,一邊露出腦袋,一邊招呼朋友:“嗨!該你了!”

他當然渾然不覺,只是答應了一聲“我來了!”,就學著我的樣子,跟在我后面跳下水來。

可是,雖然海面上激起了浪花,然而過了很長時間,他也沒有浮上來。這其實早在我的預料之中。在此處距離海面大約兩米深的地方,我發現了一塊尖利的大石頭。朋友跳水后,肯定要下潛到那個深度,因此他必然會碰到那塊石頭。而跳水技術高超的人,他可以下潛的深度不必那么深。我跳水已經十分靈活了,因此我完全可以不下潛到那塊石頭那里,卻能安全地露出水面。

朋友完全就是跳水方面的菜鳥,所以他必然一沖到底,頭部必然會撞到那塊大石頭上。

時間過去了很久,朋友才慢慢漂浮到海面上,如同一條死魚,毫無生氣地隨波蕩漾。

我趕緊抱住他,返回居住的漁村去求助。那些沒出海的漁民朋友們,都趕過來援助我救他。然而,他的頭部受到重創,已經失去了救活的可能。他腦袋上被石頭劃開的口子接近二十厘米長。他頭仰臥的地方,血跡早已經凝固,呈現出一大片殷紅。

朋友死去后,警方對我進行了兩次調查,一次是在案發現場。在當時缺乏人證的情況下,我受到質疑在所難免。因為我和死者是朋友關系,并且沒有個人的過節,當時我們并不知曉海底還有什么石頭。我只是比較幸運罷了,他之所以喪命是因為自己的水性太差。一切十分明顯,所以我很快就被排除了嫌疑。警察甚至看我十分傷痛,還不住地替我惋惜:“失去朋友要節哀啊!”

我不厭其煩地舉了這么多的例子,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我的殺人方法絕對保險有效,最重要的是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就是這樣,有時空中的女演員正在聚精會神地走鋼絲,我會混在觀眾中,猛然做出一個大膽的動作,來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墜落;有時發生了火災后,某個沒找到自己孩子的母親正處于癲狂狀態,我會暗示她孩子還在房間里沒出來,還在恐懼地大哭,她就奮不顧身地闖入火海,結果喪命其中;有時,某個姑娘輕生要投河自盡,我會在后面大吼一聲:“別跳!”受到驚嚇的姑娘可能真的就跳下去了,而她可能本來只是在猶豫。

我不想再這樣一個個講下去了,已經很晚了,我想大家一定不想再聽到這么血腥的故事,那么我就換一個輕松點的風格來作為今晚的發言吧。

我剛才所講的那些事例,幾乎都是一次只殺死一個人,當然也有例外。要不我怎么會只用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就能讓九十九個人失去生命,而逃脫法律的制裁呢?我想想一次殺死很多人的事……哦,我想起來了,是去年春季,當時的中央線列車翻車事故,那一次死傷眾多,報紙新聞也對此進行過報道。

那次我只選用了最容易的方法,選擇在那里下手卻頗費時間。然而我是一開始就想到了這條路線的。為什么會這樣選擇,因為中央線所穿過的山路最適宜我實施計劃,還有這條線路曾發生過多起翻車事故。那么即使翻車了,人們也會想到這是很正常的,不會對我產生懷疑。

然而,我還是大費周章,才尋找到合乎我要求的地方。最后,我把目光盯在了位于M站旁邊的懸崖,至此我已經尋找了一周的時間。

M站那里有個溫泉。我假裝成游客的樣子,要去溫泉治療,所以就在附近的旅館住下了,每天都會去溫泉附近看看。我就這樣堅持了十幾天。其實時間過多久不是最重要的,因而,我又和平常那樣去山間散步。

我來到了那處懸崖,距離我住的旅館大約半里。我待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天黑。火車在這個懸崖的下面必須拐個彎,而在鐵路線的對面,是一個險峻的溪谷,那里潺潺流過一條小河。

我終于等到了我預期的時刻。即使周圍沒有人,我也是佯裝出一副被石頭絆倒的姿態,把早就準備好的大石頭踢了出去。不用多么用力,這石頭就會飛落到火車的路軌上。我曾經設想過,如果一次踢不準,那就多踢幾次,然而事情進行得出奇順利,那塊石頭正好落到鐵軌上了。

有一列火車將在半小時后駛過這里。那時天色肯定徹底黑下來。那塊石頭落在拐彎處的另一端,一點兒不易被發現。我把所有的都準備好之后,就慌慌張張地趕到M站去。M站距離這里還有半里路,我必須花費半小時左右趕到那里。我一進站長室,就表現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天啊!我是來這邊進行溫泉療養的,不承想,在離這里半里左右的懸崖上散步時,一塊石頭在我爬坡時被不小心踢飛了。我想火車要開來的話,肯定就會脫軌,甚至會翻車掉下山谷。我必須馬上把石頭拿開,可是我對這周圍的情況一點兒也不熟悉,我找不到路到路軌上去。我試驗了很久也沒做到,所以只好來找你們。你們有什么辦法把石頭搬走嗎?”

我憂心忡忡地說道。

站長非常意外:“糟了,有列火車正駛向這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時間段早就到了那里了……”

我所期望的也正如此。我們還在交談著,那列火車的列車長死里逃生趕了過來,列車長說那趟列車發生了翻車,死傷人數目前沒有得到準確的數字。

因為導致發生這么嚴重的事件,我被羈押到了M地區的警察局里,在那里度過了難熬的一晚。因為我的計劃十分周密,所以警察根本找不到我的什么把柄。他們只是對我進行了口頭上的嚴厲懲戒,對我卻無計可施。

別人后來跟我談到我所觸犯的法律,我觸犯了《刑法》,在第一百二十條里,清清楚楚地規定,要處以罰款,只是數目不大,五百元以內。我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借用一塊小石頭,奪走了那么多的人命,卻依然逍遙法外……那可是十七條人命啊,對,就是十七條。

我就是按照這種手法,讓九十九個人變成了孤魂野鬼。當然,我沒有什么可以值得悔恨的,這樣泛濫地殺人早已激不起我的興趣了,所以我想要自殺。諸位,對我的所作所為,你們也許會感到無恥。當然,沒有幾個人能像我這樣大言不慚又厚顏無恥。然而,我就是這樣罪惡滔天,卻依然不被懲處,我依然感到十分無聊。我這種空虛的人,除了能犯下這樣的罪惡,還能干些什么呢?諸位,請大家對我加以評判,我是不是早就精神不正常?我是不是嗜血如命?

就在這個夜晚,那個人把自己的經歷和盤托出。他的眼睛里幾乎全是眼白,他像個瘋子一樣打量著大家。可是大家都噤若寒蟬。

圍著桌子坐著的七人,此時臉龐被燭火映得通紅,他們的臉上都透出一種壓抑來。

忽然,門簾上出現了一個閃光點,那閃光點越來越大,是銀色的,呈現為圓狀。它慢慢地變大,變得越來越飽滿,并從紅色門簾的后面慢慢顯露出來。我自然清楚,那是女侍者端著銀色的盆子來送飲料給我們。

然而,在這滿屋子紅色的襯托之下,我卻覺得那銀盆早已不那么簡單,就像那些歌舞劇中表演的那樣,里面隨時都可能有奴隸端上來一個殉難者的頭顱。我甚至產生了這樣的錯覺,那銀盆一旦出現在門簾后面,立馬就會有一柄寒光閃閃的大砍刀出現。

可是并沒有什么厚嘴唇半裸著身體的奴隸出現,相反,那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侍者。她面帶微笑,給圍坐著的七個人分發著飲料。我們就像在一片虛境中混沌著,猛然有一陣清新的涼風吹過來,怎么也感覺不是很融合。

西餐館的歌舞聲和客人們喝醉的聲音不斷沖擊著耳膜,還夾雜著年輕女子的輕微嗚咽聲。

“注意,我要開槍了!”

T的語調忽然變得十分冰冷,他忽然從右邊的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色的小東西,并把它瞄準了女侍者。

在我們的驚叫聲中,手槍響了,那個女侍者驚慌失措地發出尖叫聲。

當我們都嚇得站立起來時,卻發現,那個女侍者沒有受任何傷,只是她面前的那些飲料瓶被子彈打碎了,她嚇得花容失色。

“哈哈……”T得意地狂笑不止,“這是玩具手槍,玩具……花子你還嚇成那樣,哈哈……”

虛驚一場,T手里拿著的,原來只是玩具手槍而已。

“天啊,嚇死我了。但真的是玩具手槍嗎?”

這個女侍者似乎和T早就認識,她邊說著邊走向T,然而依然是一臉蒼白。

“不信嗎?拿去看看,感覺一下,和真槍有什么不同。”

女侍者把玩著手槍,左看右看,似乎覺得不過癮,說道:“原來我真是上了你的當,不過,這一槍我要還回去。”

她邊說著,邊把槍架在屈起來的左腕上,笑嘻嘻地對準了T的胸口。

“我不信你會開槍,要不試試?”

T哈哈大笑著,故意使用激將法。

“你恐怕不會開槍吧?”

“砰”的一聲,槍聲響了,比剛才那槍更尖厲。

“嗯哼……”

T似乎變得十分難受,發出一聲悶哼,他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只見他的整張面孔都扭曲到了一起,手腳都在不停地抽動著。

這應該不是開玩笑吧?玩笑怎么會開得這么真實?

我們全都不由自主地跑了過去,圍住T,有人拿下身旁的燭火映照著他的臉。T的臉毫無血色,蒼白如紙,此刻他就像犯了癲癇癥那樣,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整個身體如同一條被截傷的蚯蚓一樣,使勁兒蠕動著,努力做著最后的垂死掙扎。他的身體每扭動一下,就有鮮血滲透他的白襯衫,從胸口那黑洞洞的傷口處,像泉水那樣不斷地流出來。

原來,女侍者發出的那顆子彈,竟然是真的。

我們全都驚呆了,如同被塑住了一樣,瞬間失去了思想。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們都變得不知所措。這事件發生得太突然了,只不過幾秒鐘而已。然而,我們對此束手無策的時候,只能呆立著不動,只感覺時間簡直凝固了,變得如此漫長。

我這么說是有理由的。因為在大家都呆住的時間里,我腦海中不斷地對這次的事件進行著抽絲剝繭般的分析:“這事件發生得十分突然,可是,卻似乎是T早就預謀好了的。他連續殺死了九十九個無辜的人,這最后的第一百個名額,他難道不是想留給自己嗎?而‘紅房子’是他解決自己所能選擇的最恰當的地方。平時,他行事的風格就如此另類,如果說這些都在他的計劃中也是能理解的。”

“還有,他首先制造了假象,讓大家都信以為真,認為那支手槍只是玩具,那么女侍者接下來再開槍,就會讓大家誤以為,他的死亡一切純粹只是意外。這么計劃,開槍的女侍者自然就不會擔上任何罪責,因為有我們六個證人在場,而且大家對此有目共睹。這么推理下來,就感覺和T一貫的作案風格類似,讓兇手不必承擔法律的追究,只是這次謀殺的是他自己。”

大家都沉默不語,不過都在不住地感嘆著,或許他們和我的想法相同吧?因為除了這種設想,應該沒有別的想法成立了。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個女侍者還在不住地低聲哭泣著。“紅房子”里竟然上演了一幕真實的殺人案,映照在一片紅色的燭光下,顯得是那么令人難以置信。

“咕嚕、咕嚕……”

猛然間,除了女侍者的哭聲外,房間里又出現了一種不和諧的聲音。這種聲音好像是發自T的嘴中,T早就放棄了與命運的抗爭,在地上如同一具死尸一樣。每個人都感到背脊發冷,這種寒冷瞬間就遍布全身。

“咕嚕、咕嚕……”

這種聲音逐漸變得大了起來,隨之,那個瀕臨死亡的T竟然晃晃悠悠地自己站了起來,并且他嘴里還發出這種奇怪的“咕嚕”聲。有點像是心臟病患者發出的哼哼聲。但是……他怎么會,難道……天啊,真是如此。他之所以發出咕嚕聲,是在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笑場。

“諸位,”他爽朗地大笑起來,“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天啊,真是莫名其妙!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剛剛還在小聲哭泣的那個女侍者,竟然笑著站了起來,她似乎是再也裝不下去了,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

“你們看這個,”最后,T看我們都呆若木雞,就把一個小東西舉給我們看,那東西是圓柱狀的,“這個就是剛才所用的子彈,只是材料是牛的膀胱。這里面的液體是紅墨水,只要把這顆子彈射到人的身上,紅墨水就會流出來。哈哈,你們沒有想到,我所講的所有故事,都和這子彈一樣是假的吧?還好,我比較擅長表演……看你們這么空虛,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讓你們感到很有趣啊?”

T向大家解釋的時候,剛才那個女侍者,興許是看到大家一直很沉悶,就打開了開關,屋子里一下子亮得如白晝一樣,我們都有些昏眩,原來屋子里紅色所營造起來的虛幻的感覺,一下子全然消失不見。所有的物體都呈現出本來的面目。屋里的紅色窗簾、地上的紅地毯,甚至桌椅和銀燭臺,都變得暗淡,甚至難看起來。“紅房子”里的每個地方,都變得再真實不過了,那種迷幻般的色彩,已經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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