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前方那人停下時，段離才抬頭望，對上他目光的是數十名同樣身穿重甲的軍士。

“駝叔，給這小子一套衣甲，給他一貫錢，唔…再給把刀。”

一個駝背的老卒斜眼看來，在看清跟在重甲軍士后的少年那刻頓時眉頭一緊，“帶個兔崽子來作甚？”

“來送死？來送死。”一旁胳膊上綁著繃帶的青年重復著說了三個字，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同，一時間聽不懂其中意味。

重甲軍士側身看了看后方有些發懵的少年，看他的神色似乎是讓段離自己解釋什么。

半個時辰前還如殺神般的少年愣了好一會兒才漲紅臉道：“我…我能殺敵。”

眾人眼神怪異地盯著他，緊接著便有人忍不住笑出聲。“娃娃，能拿的穩刀么？哈哈哈！”

其實也不怪眾人嘲笑，段離雖身高不低，但看起來卻比較瘦弱，再加上臉上的稚色，不免讓人小看。

“笑個屁！都尉說他方才殺了十多個羌胡，比你小子殺的多！”重甲軍士終于開口，他伸手指著那名笑出聲的士卒，再次道：“你就跟著他吧，看看誰更能殺賊。”

眾人盡皆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但不一會兒就由震驚轉為了不屑。若這么小一家伙能提刀殺十幾個敵人，那己方幾十個老卒豈不是能殺盡城外賊敵？

軍中以軍令為尊，饒是駝背的老卒不愿也只好按照重甲軍士說的將衣甲與刀發給了段離，哦，一起拿來的還有一貫錢。

段離從老卒手上接過所有東西，正要感謝時聽到了老卒那略帶嘆息的話語。“鳥世道，娃娃們哪里該做這個……”

他潛意識還是沒有相信段離能生殺十多個敵人這事，只以為這是大人們為了補充兵員而找的借口。

同樣嘆息的還有先前發笑的士卒，他一臉無奈地靠在墻邊，看著迫不及待換上衣甲的段離，嘴角不禁一抽抽。

“你小子，當這里是玩樂之處么……罷了，你叫什么？”

少年急忙收起興奮神色，恭敬地行禮道：“我叫段離。”

“姓段么…你是搬尸體的輔軍吧？沒人教你拖著搬么？怎的搞了一身血？”

“這不是搬人沾的，是殺敵沾的。”段離一字一句地回答著，但顯然這人對他這話有些嗤之以鼻。

“哼哼，行行行，懶得聽你吹。俺叫大虎，記得俺的話，此后若起廝殺就躲在后面！若沖太快死了，俺可沒閑工夫給你收尸！”

聽他有些不耐煩，段離也不想惹其不快，當下一副懂事模樣的點頭應下。但滿意離開的大虎卻不知這小子心里想的是此后怎么才能多殺些敵人。

————

蕭瑟的北風卷地而來，城頭的尸體們被緩緩清除，只余那去不掉的斑斑血跡。

城外，一縷亮芒閃現間，濃濃地黑暗褪去，晨曦漸起。宛若魔音般的號角聲再度傳來，刺激著城頭每個將士的雙耳。

在這片西北地，最不缺的就是那如刀鋒般刮的人臉頰生疼的寒流，而與此同時，還有一樣最常見的事物，那就是從人身軀上滲出的那妖艷的猩紅血液。

段離在垛口后扯著脖子看向下方，只見前排的羌胡們被密集的弓箭射倒數十人，鮮血瞬間流出一地！大虎丟來一把弓，隨即指著身下的箭捆道：“學俺這樣，把箭射出去！”

沒等他拿起弓箭，旁邊一士卒便嗤笑道：“這小子怕是連弓都拉不動吧？大虎你要是箭多，不如給老子分點！”

被說到心煩的大虎正要回應，耳邊一道狂猛的氣流劃過，讓他的臉頰刺激到發疼！順著看去，只見段離手中的弓顫抖不已，顯然是方才發出了一根箭矢。

那名嘲笑的士卒同樣看的呆住，但段離不理會他倆，只自顧自的搭箭在弦，瞬間拉出一個滿月，再次兇狠地射箭而出。

這小子，似乎不簡單啊…大虎醒過神來，暗自感嘆。可沒等他出聲問什么，一道暴喝聲便傳入耳中，“敵軍回擊，躲！”

段離抬頭望著快速飛來的黑點，趁著空隙再次射出兩箭，隨后便被罵罵咧咧的大虎按在了城墻之內。

“敵軍已至城下，全軍，趁箭雨間隙落滾石檑木！”主將黃華的聲音傳遍整個城頭，讓這群全體經歷過戰爭洗禮的將士們開始了有序的行動。

巨大的石頭與木樁從城頭不斷落下，但兇勇的羌胡人將同伴的慘叫聲化為動力，更加不要命地向上攀爬！

黃華恨恨的拍打著城墻，一口鋼牙幾近咬碎。這玉門關中原本就僅有千八百余人，這兩天守城更是已經十去其三，若再這般任由羌胡與外軍們如此強攻，怕是遲早會破城…

他的思緒愁苦間，已有幾個羌胡從城墻外露出了頭，其中兩個就出現在了大虎的眼前！

大虎抄起一根長矛便刺向靠近自己的一人，這人側身躲過矛尖，反手握住了長矛的矛桿！隨后，另一名羌胡趁機跳上城頭，手中彎刀迅猛地劈向大虎！

大虎怒吼一聲，想要松手棄矛躲閃，但剛剛身體后仰時他眼角余光看到了揮刀向前的段離！

這小子？！他怕段離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般殺上去后會被敵人一刀砍死，便生生止住身體，再猛的向前，想要撞向那名揮刀的敵人！

只是他剛向前了一下便看一顆圓滾滾的東西從眼前飛過，落向了幽深的城墻之下。

大虎略顯呆滯地看去，視線中的少年收回刀，沖著自己咧嘴一笑，隨即俯下身將哇哇亂叫的另一名敵人一刀斬殺。

一陣冷風刺骨，大虎遍體生寒，驀然呼嘯道：“殺！！！”

大虎想通過這聲殺告訴身邊所有人，這小子沒有騙人，他真的能殺敵！

血淵降臨，裹挾著煞氣的一個個鮮卑人踏上城頭，獰笑著撲向同樣紅了眼的漢軍！他們在攻城前就得到了許諾，生可得重賞！死可葬祖山！

親衛曲的七十二人盡皆頂于全軍的最前方，故而身后數百將士都看到了這數十人中有一看似瘦弱地小卒。

大家對這群勇敢的人當中的每個人都有印象，但他們卻不記得親衛曲中有這樣一個孩子存在…

疑惑地同時，心底的情緒亦開始噴薄欲出！連少年都如此拋頭顱灑熱血！吾等男兒又豈能不奮勇殺敵？

“嗚嗚嗚~”“咚隆！咚隆！”

一陣陣號角聲混合鼓皮顫動之聲響徹而來，城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塊塊整齊推行而來的方陣。

一直讓羌胡當先攻的外族人，終于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