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昊家就在林修家樓下。

兩人樓道里分開后，林修在家門前站了好一會。

他知道打開門就能見到父母，他們工作時間穩定，高三以來更是總有一人趕著下班給自己做上晚飯。

即使，以前的自己早上上學前，上輩子的自己出門接親前都見過他們，分開的時間兩輩子加起來都還不到24小時。

但是，林修到了要進門的關頭，還是難以抑制地生出近鄉情怯的感覺，畢竟一門之隔，隔開的是另一種意義上“十年未見”的父母。

打開這扇門。

他不知道他們眼角的皺紋是不是少了幾條；

他不知道他們的心里是不是這時候就已經下了，要賣房給自己置換新房的決心；

他更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今天早上目送自己去接新娘時，他們欣慰無憾的眼神。

“啊，這么想張佳榕和陳海這對狗男女真是欠他欠大發了！”

林修定了定心神，從包里摸出鑰匙，打開了這扇門。

門一推開，熟悉的聲音，氣息統統跨過記憶，時間，生死，色彩迅速鮮活起來。

母親孫玉華正從廚房端出一碗剛出鍋的熱湯，溢出的香氣讓林修分辨出是父親林建禮最愛的“海蠣豆腐湯”，桌上還有另外兩道菜是“清蒸鱸魚”和“涼拌豬耳朵”家常卻盡是華麗。

父親正坐在客廳里，傳來的電視聲是熟悉的鳳凰衛視新聞評論。

家的感覺一如既往，是讓他心安的歸處。

“爸！媽！我回來了！”

林建禮從新聞里抬頭，孫玉華也猛地朝林修看過來。兩人表情統一皺著眉頭瞅著林修。

“怎，怎么了？”

林修突然汗流脊背了，不愧是親爸媽，就是敏銳。

他哪里漏了大餡？要不要干脆承認算了？他們不至于大義滅親拉親兒子去切片吧......

孫玉華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前握住林修的手，小心翼翼地問。

“兒子，今天在學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荚嚊]考好？沒事的，爸爸媽媽相信你，失誤是一時的，你這么爭氣考試難不倒你的，你不要......”

“等等等等，我在學校沒出事，成績也很穩定?！绷中挹s忙插話打斷。

孫玉華更加不解了“那你為什么突然喊我們爸媽了？！”

林修聞言一愣，終于發覺餡是從哪漏出來的了。

原來...如此，大意了...

以前的他青春年少，大大咧咧沒大沒小的。爸不好好叫爸，媽不好好叫媽，不是喊孫女士，就是喊老林。

母子關系處成朋友關系，父子關系處成兄弟關系。

畢業工作徹底獨立之后，臉皮變薄，擔子變重，“變質”的父母關系重回“正軌”，原本沒大沒小的稱呼，自然而然的在某一天同青春一起消失了，也沒有掀起波瀾。

現在，林修期望重生后他能一直一直維持住這種，于他而言富有意義，愛意更濃更顯親近的“平等”關系。

“哎誒，孫女士！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們難道不是我爸媽嗎？喊爸媽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這樣啊，有事你可一定和爸爸媽媽說?！?

孫玉華又交代了一句才重新回到廚房，林建禮也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電視節目里。

林修放下書包和林建禮一起坐在沙發上，他看著周圍被孫女士收拾的十年如一日干凈整潔的白墻，門窗，地板；那些留下歲月劃痕的木質家具，擺件；和面前32寸的舊電視......

他感覺記憶和現實在眼前重疊。

他好像回到了高考畢業后的某個上午，一家三口興奮地換掉舊電視，裝上55寸大電視的場景里。

又好像看到了大學畢業后賣掉房子的那個下午，關上房門前往屋里看的最后一眼。

原來這里有他很早以前丟失掉的回憶啊。

重來一次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再賣掉這套房子了！

孫女士和老林也別想打這房子的主意！

......

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親兒子“防備”的孫玉華從廚房發來一梭子接一梭子的碎碎念。

“兒子再等等啊，再燙個蔬菜就能開飯了?！?

“林建禮！都怪你，我都說了家里菜有很多，而且時間不夠會趕不上兒子放學，你偏不信，還非拉我去市場稱鹵豬頭肉。”

“讓你洗菜，你還糊弄我，這根還帶泥巴的單獨煮一盤你自己吃?！?

“這下好了吧，等都弄完，先前的菜都要涼了?！?

.....

林修看著他爸演出一副全神貫注看電視，沒聽見數落的樣子，差點沒笑出聲來。

瞧瞧這家庭弟位！

樂子還沒看過癮，廚房里傳來孫女士喊他的聲音，他當即就是頭皮一緊，有被天道輪回到的感覺。

“兒子，昊昊呢，他媽媽先前和我打電話說今天要加班，讓我們管昊昊的飯，你快去樓下喊他吃飯了?！?

馮文昊家里沒人管飯時，都是來林修家解決的，兩家人都習慣成自然了，為方便孫玉華還存了他媽媽的醫院值班表。

“不用，他看見家里沒人沒吃的，自己就屁顛顛上來了?！?

“兒子！你別老欺負昊昊。要是沒有昊昊和你做朋友，我看你遲早變成個書呆子。依我看你要和昊昊多學習，學習怎么和人交朋友，怎么出去社交......”

廚房外沙發上的父子倆默默對視了一眼，林建禮朝廚房方向努了努嘴，做了個“受不了她了”的鬼臉，二人默契地無聲笑了。

等孫玉華把最后一盤燙青菜端上桌時，馮文昊正好來敲門。

林修起身去給他開門。

“昊昊，你真是屬狗的，聞著味就來了，正正好開飯了。”

他不想再招來孫女士的批判，只好壓低了聲音損馮文昊。

可這小子滾刀肉一塊，毫不在意甚至還有點自豪。

“嘿，這就叫來的早不如來的巧。”

“孫姨，林叔晚上好。”

“今晚有清蒸鱸魚啊，我愛吃，謝謝孫姨?！?

四人在桌上也沒“食不言”的講究，不時聊上幾句今日見聞，氣氛很是融洽。

馮文昊面對長輩一向嘴甜會哄人，吃到一半估計他是記起周日誓師會要“借爸媽”的事，就提了一嘴。

“媽，林修把您借我了，您周日參加誓師會得來找我...您吃菜。”

他邊說還邊給孫玉華夾了一筷子豬頭肉。

“哎，乖昊昊，你媽早就和我提過這事了，沒問題都包在媽身上。”

她邊說邊給馮文昊回了一筷子清蒸鱸魚。

母慈子孝，他林修才是那個后來加入這個家庭的吧。

邊上的林建禮見狀，默默夾了一筷子綠色蔬菜給林修。

父子對視，未說出口的話又在默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