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淡淡的殺意迅速消融，科舒威揮揮手將這些照片全部燒作飛灰，過期了二十年的刺殺令，自己還管它作甚？
身后維澤的腳步聲失魂落魄地傳來，從他踏入秘塔，到放眼望去發現那些展柜全空蕩蕩地，再到他垂首頓足地走回來也就幾分鐘的時間，科舒威在心中掐算地很準，他站起身來向維澤假意問去。
“前輩回來的這么快，莫非是這北暮秘塔名不副實，盡是些拙劣之物？”
維澤沒有搭話，只是走到和科舒威并肩的臺階上又坐下，垮起的那張臉在火光中慢慢融化成一灘苦水，他的失望太甚。
“后生，知道護主靈玉嗎？”
“很名貴，我有所耳聞，聽說能讓普通人在天征手下活上一條命？”
“老夫曾有過三枚，我妻女各自有一枚。”
“您說一枚還能信，三枚？是在哪個街巷或黑市里賣到的仿品？那家伙心真夠黑！當然，前輩也夠膽大！”
“是真品，老夫被它救過一回，還是從狗日教宗的永罰之徒手上。”
“是現在掛在你腰間的那枚玉佩吧，后來它碎了嗎？我也聽說護主靈玉都是一次性的。”
科舒威余光瞥見了維澤腰間的玉佩，這老賊可能要絮絮叨叨起來了，反正自己也不急，便開口順著話接著聊。
“碎了，一枚換一命，我從未懷疑過它的真假，卻忘了懷璧其罪的道理……”
“擔心被搶？護主靈玉是認主的，前輩不用擔心……”
“不！你錯了，我也錯了！他們有辦法！而且是最殘忍的辦法！”
維澤陡然嘶吼，可能連他自己都未做好準備，嗓子調氣不足破了音。
“他人的惡意！永遠超出我們的想象！我后來做了很多惡，才明白這遲來的道理……”
他的聲調慢慢降了下去變得綴泣，也有了抽氣呼吸的哽咽。
科舒威也坐了下來微微嘆息，看來他還是得聽上一聽對方的凄慘故事啊，于是在等了有數分鐘之久，維澤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又開始了碎碎念。
“誰想得到呢……誰想得到呢……這北暮秘塔里面竟然是空的，什么都沒有……”
“早就空了，法陣被破開的那天你不在嗎？沒親眼瞧見？”
他沉默了有一會，眼中是憎恨：“老夫是第一個到秘塔前的，可卻怎么也進不去，那些后來的外國蠢佬們非說我知道陣法密鑰，不由分說就要追殺，我窩身在懸崖下面逃掉了，但身上的傷很重讓我沒能去瞧。”
“所以……你是在找你妻女的那兩枚嗎？”
科舒威從交談的一開始就在腦海中回憶那天從秘塔中竊走的珍寶，印象中并沒有什么護主靈玉。
“也許你來錯地方了，護主靈玉是實用物，一般不會用于收藏。”
“那我又能怎么辦呢，又能去哪里呢？”
維澤臉都塊埋進地里，一副做錯了事而蜷縮的小老頭模樣。
“我去過拍賣會，他們說那里是各類珍寶交易的地方，我想試試運氣。”
“整個終南的護主靈玉又不止……”
“我去過很多次，每次都帶著我所有的積蓄，終于有一天我在會場聽到了將要拍賣它的消息，可……”維澤壓根沒有聽科舒威在說什么，只是自顧自的念著。
“可是百拓你知道嗎？我身上所有的錢加起來，都達不到起拍價啊！”
“我說要用我身上的這枚去換，再加上我全部的錢，只想換到一個是一個，但是！”他的聲調又憤怒起來，像是魔怔了一般：“但是那幫人說我是乞丐！拿著的是狗屁假貨！把我給趕了出來！”
“現在不同了！現在不同了！老夫有錢了，老夫有很多很多的錢，管他什么來路！”
“等這次拿著云圖人的支票回去，我要把終南全部的護主靈玉買到手，我一定能找到我妻女的遺物啊！找到啊……”
維澤的哽咽止不住：“那是她們的遺物啊……我不能找不到的啊……”
科舒威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不便再多說什么。
曾經有很多像維澤一樣的苦命人找到了他，不，應該說是找到了裁決庭，那些人的眼神或是憤怒，或是悲切，或是麻木，各有各的悲慘故事，卻無一例外地會帶一大袋子的錢，那是他們除一條爛命外的全部，只為向刺客們指定一個或數個人的名字。
這些名字下的人可能殺了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兒女，他的親生姐妹，仗的是魂印師的實力，仗的是士紳豪強的身份，壓得你抬不起頭，直不起身，喘不過氣，還踩碎你心中信仰的公道在眼前。
等到你再也咽不下這口氣時，那就去吧，去打聽裁決庭，去打聽他們的公道有多么所向披靡，只要你有合理的價錢，就去呼喚他們的名字吧。
科舒威的眼中多了一層惋惜，如果這老家伙沒有登上宮宇號的話，自己很樂意會向他推薦裁決庭，刺客們對于劫掠物件這件事，可很是在行。
但現在他們是在這片冰洋上，這里有著惡狼環伺，維澤只是個小小的狩海獵人，無論這次航行的結果如何，神淵與山又是否存在，他都不可能活著走出這場風暴鳴潮，他勢單力薄，是離群的螻蟻。
科舒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再多緬懷緬懷，也許這老家伙只剩不到十五天的生命了，屆時風暴鳴潮消散，不會再有維澤這個人，多給他些時間已經是科舒威最大限度的憐憫。
可是很快，飄蕩著的八方通透們捕捉到了一道持劍的身影，那少年模樣的人在揮劍滅火從廢墟中開辟出路，他謹慎地向著秘塔方向逼近，距離束縛在地的往日之影們僅有數十米之遙。
科舒威本認不太出這少年是誰，但他手中的劍卻太過印象深刻——日淵，那此刻正握著日淵的人想必就是云圖玄門執行一科科長——不鳴。
科舒威眉頭擰在了一起，臉上的表情緊繃，連帶著鬼魅誅邪的面具都似乎愈加猙獰。
對不鳴會陷入往日之影這件事，科舒威并沒有感到驚訝，他在和萬象蜃樓交手的時候，必然會見證過血液，這不足為奇。
他驚訝的是，無論是自己還是維澤，又或是那個未曾謀面的北暮王遺孤，三人都是北暮王府的親歷者，能共處此地姑且算作無上意志在歸納同類項，但不鳴一個云圖人，也能入這里的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