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

李世民一夜未眠，急匆匆出來，心腹附耳低聲稟報了幾句，李世民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大師，許久不見，大師風(fēng)采如昔。”

道綽大師含笑合什：“秦王。”

道綽大師須眉皆白，卻精神矍鑠，雙眼神光綻綻，慈悲中更有三分金剛怒目的英氣。

李世民待他十分禮敬，請他入了座，便道：“這次打擾大師，仍舊是為小女之事，大師之前曾說，小女要到五歲時才能醒來，但因為意外……”

他簡單講述了一下，只隱去了能聽到心聲之事。

道綽大師安靜聽著，直到他說完，才抬眼道：“令嬡醒來，定有神異之事發(fā)生？”

李世民輕咳了一聲。

道綽大師也不追問，和和緩緩地道：“秦王不必太過擔(dān)心。令嬡既然提前歸來，也是天意，秦王定能得她之益，與她自己也未必是壞事。”

他頓了一下，又道：“老衲去瞧瞧她可成？”

“當(dāng)然可以，”李世民親自起身引領(lǐng)：“只是大師在綿綿面前，莫要叫我秦王，我們還都瞞著綿綿。”

道綽大師頷首應(yīng)下。

那邊長孫氏得了消息，松了一口氣，趕緊跟綿綿說了。

小綿綿一聽：【和尚？】

她小臉燒得通紅，還努力撐起小身子看過來，大眼布靈布靈：

【是玄奘嗎？是唐僧嗎？】

【綿綿跟他要一塊肉肉不知道他肯不肯給？】

【把肉肉給二鳳吃掉，二鳳就可以長生不老啦！】

李世民：“……”

他連忙道：“綿綿，這一位是道綽大師。”

團子點了點頭，眼兒無辜，小模樣乖得不得了，只有心聲叨叨不停。

【道綽大師是誰呀，綿綿沒有聽過呀？】

【他都介么老啦，應(yīng)該不是唐僧改名的吧？】

【大唐的和尚，綿綿只知道唐僧和辯機，哦，還有假和尚馮小寶。】

【也不知道長孫皇后如今生下高陽公主了沒有？好像是登基之后才生噠？】

【高陽公主超愛辯機和尚，然后二鳳粑粑就把辯機腰斬啦，父女倆就鬧翻了！二鳳粑粑的葬儀她還當(dāng)眾笑，后來還謀反……壞人！大壞人！】

長孫氏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要不，將來這個女兒還是別生了吧！

道綽大師含笑看著綿綿。

他沒有看手相，好像也沒有看面相，倒像是透過綿綿的小臉，看到了某個空茫處似地。

這個樣子神性太強了，整個氣氛都肅　穆了，小綿綿連心聲都停了，偷偷咽了咽口水，小手手扣在一起，怯生生等著。

不大會兒，道綽大師便站了起來，含笑從袖中取出一串黑色的木佛珠，放在了綿綿手上：“這個，就送予令嬡吧！”

長孫氏連忙抱著綿綿，起身謝了，綿綿小手手抓著佛珠，也乖巧合著小手手拜了拜。

道綽大師含笑摸了摸她小腦袋，就起身出去了。

一出了院子，李世民急問：“大師？”

道綽大師溫和道：“秦王可曾發(fā)現(xiàn)，令嬡神識之堅，遠(yuǎn)勝于身體？譬如身體受痛，令嬡并不會像尋常孩童那樣哭叫難忍；又或身體受傷生病，神識也有可能陷于迷惘，不知身在何處。”

李世民雙眼微瞪，心中驚濤駭浪。

想想昨日的情形，雖然綿綿傷得不重，可綿綿還不到兩歲啊，正是稍微痛一點點都會哭好久的年紀(jì)，可她不但不哭，還能安慰他。

再想想昨夜她受傷發(fā)熱，也就是身體生了病，綿綿便自覺得魂魄離體了，飄了起來……道家說的魂魄，不就是和尚常說的神識？

李世民急問：“大師，這該怎么辦？”

道綽大師溫言道：“不必?fù)?dān)心，好生養(yǎng)著，莫叫她生病受傷便好。令嬡福澤傍身，自然可以逢兇化吉遇難成祥，也并不容易生病受傷……就算一時不察，神識離體，也無大礙。”

他轉(zhuǎn)身看著他，鄭重道：“只須記住一點，令嬡心中是有執(zhí)念的，只要執(zhí)念未達(dá)，她便絕不會離開。”

李世民一愣。

執(zhí)念？

他沉默半晌：“可，可綿綿的執(zhí)念究竟是……”

道綽大師打斷他：“令嬡執(zhí)念究竟為何，老衲亦不知，需家人用心慢慢察知。”

李世民問：“難道綿綿這一輩子都不能知道？”

“自然不是，”道綽大師道：“故，老衲才說，只需過了五歲生辰……實則，是一千八百日。佛說十八界，乃六根六塵六識，一身具此十八界，方算真正為人，真正入世，而令嬡為了一縷執(zhí)念窺伺天機，要比旁人多百倍辛苦，便是一千八百日。過了這一關(guān)，便一切平安了。”

李世民急道：“可，可有些事并不重要啊！并非必須！就算綿綿只是懵懂小兒，就算前路艱難險阻，吾又何懼之？”

道綽大師抬目看他，半晌才溫言道：“秦王，這些當(dāng)真不重要嗎？若當(dāng)真不重要，令嬡又為何而來？”

李世民不由啞然。

他是史無前例的天策上將，人人都覺得他神勇無雙，他甚至已經(jīng)從綿綿口中，得知了自己堪稱輝煌的未來。

在這樣輝煌的未來面前，過程中就算受苦受傷受甚么委屈責(zé)難，又算得了什么？

譬如他中毒，他覺得就算真的中毒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又不曾死！

可顯然，這對綿綿來說，是非常，非常大的事。

她恰于那一天醒來，真的是因為外人闖入，還是因為她想救李世民？

李世民越想越忍不住熱淚盈眶，許久才哽咽道：“我……可我能為綿綿做什么？”

于是，

道綽大師說，可取美玉翡翠之類天然天生的寶物，置于綿綿身邊，寶氣可生靈氣，助神識亦助身體。

道綽大師說，只須執(zhí)念還在，其它全都不太重要，也就是說，偶爾見見外人，以及出門玩玩什么的，全都不要緊。

道綽大師說，綿綿可以做的事情，可以給大唐的助益，絕非如今他們能看到的這一點，會有很多很多。

道綽大師說，并非一定要足足一千八百日，也許在那之前，身體就會漸漸恢復(fù)。

道綽大師還說……李建成又派人來找他，要通過他的口，讓李世民和長孫氏這對生身父母放血救子。

李世民不由冷笑一聲：“多謝大師，我知曉了。”

道綽大師微笑道：“不必謝，圣明天子即將降世，老衲也不過順應(yīng)天意而已。”

李世民笑了笑沒有接這話，又問：“距離上次已近兩載，世民想再問一次，大師可愿來都城？”

道綽大師合什彎腰，無聲拒絕了。

李世民也不勉強，叫人送了他出去。

李建成啊李建成！

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他什么才好！

李建成做事真是一貫的傲慢，他臨時起意，橫插一腳，就想收買道綽大師，也不打聽打聽，道綽大師在太原有多大的聲望，有多少的信徒，他可是親眼見過道綽大師講經(jīng)，老少數(shù)千人齊誦阿彌陀佛的盛況的！

不翻來覆去查個底朝天，他怎敢輕易讓人見他的寶貝女兒？又怎會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要不是明知道東宮那人他不認(rèn)識，險些以為李建成派出去的人，是他李世民安插的內(nèi)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