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嘛，就是讓你成為歌手。”阿虎老師用叉子叉起一塊牛排，指著它說道：“就跟這塊牛排一樣，想吃幾成熟，就要事先告訴廚師，他才好掌握火候，不至于煎老了。你現在正站在風口上，不能太急著出道成名，否則很容易會反噬的，要慢慢來，一步一步走，懂得避讓。我們最近和好幾個綜藝節目有合作，正好需要幾個人給歌手和演員做伴唱，你可以先試試，等到時機成熟了，再把你推薦到選秀節目里去，跟一位有江湖地位的導師，成名之路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李菁宜咀嚼著嘴里的食物，只覺得味同嚼蠟，耳邊仿佛有無數只蚊子在嗡嗡亂叫。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有機會把假唱的事捅破，在網絡上引起轟動，就是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舞臺上唱歌。

今天她的手機幾乎被打爆了。無數家媒體、網紅公司、經紀公司、音樂制作人打來電話，都聲稱要與她簽約，但她心知肚明，這群人中大多數不過是要趁事情熱度還沒過去之前，把她圈進自己的籠子里，進行再度炒作，好掙一波快錢。

她會答應與阿虎老師見面，無非是因為喜歡他以前寫過的歌，認為他不是平庸之輩，有自己的獨特見解，不會隨波逐流，明白一個歌手需要的是什么。但一個多小時的聊天，她才明白他能成為在音樂圈中立于不敗之地，靠的是精打細算的敏銳頭腦，和各種暗箱操作罷了。

在人人都想搏出位的時代，難道背景才是王道，實力真的不再有用了嗎？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她還是不甘心，她還想再找一找其他出路，于是露出招牌的笑容說道：“阿虎老師，我聽明白了，等我回去考慮考慮，再回復您。”

阿虎老師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眼角藏著若有似無的嘲笑，用紙巾擦了擦嘴表示談話的終結，“好，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這夜有風，皎潔的月光隨流云微微浮動，伴隨有些發黃的落葉灑在地面上，被無數的人影、車流晃亂了、也沖散了。

李菁宜裹緊了開衫，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對于一年前做出‘替唱’的決定，她一點都不后悔。因為那時候世上再沒有什么東西比媽媽的生命還要重要的。

她急需要錢給媽媽治病，而蔣雪需要一副好嗓子，她們就這樣達成了交換，各取所需。她那時終于放下了自己的自尊，相信錢可以通鬼神。

本就說好一年為期，但誰知蔣雪可以火到這般地步，自然不愿放她走了。蔣雪用了各種手段，威逼利誘她繼續做自己的‘替唱’，包括買通人來強奸她。那時她真的差點崩潰到了絕望的邊緣，腦海里想到了死，也想起了小時候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但她不是個隨便別人操縱蹂躪的木偶，當即隨手操起一個花瓶，發了瘋似的砸在強行脫她衣服的猥瑣男子頭上。她顧不得衣衫不整，滿手血水，強忍著淚報了警。在證據確鑿下，男人被扭送進了監獄，但蔣雪安然無恙。

蔣雪家境殷實，從小懂得世界的游戲規則，愿意做她白手套的人很多，舔狗也不少。

而她一無所有，所以她決定換一種方式報復蔣雪，讓她身敗名裂。

她答應了蔣雪新開出的條件，繼續為她寫歌、錄制新歌、幕后替唱，在她放松警惕的時候，令她當眾出丑。

她承認，當蔣雪當著所有直播網友的面，用自己那跑調到南極的真聲唱歌時，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蔣雪強顏歡笑，聲稱是話筒出了問題。

當時工作人員狠狠地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兇神惡煞地要她趕緊彌補失誤。她站起身來，依言照做了，但唱了一首蔣雪還沒學會的新歌。

她不用去看彈幕也知道，事件已然在互聯網上發酵，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幸好她早確定好了逃跑路線，拼命地往外跑，才躲過了蔣雪瘋狂的怒吼輸出。

手機傳來了一條微信，是好友倪晨發來的，“阿菁，你又上熱搜了，他們開始給你潑臟水了。”

李菁宜把目光往下移了一寸，手就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話題赫然是觸目驚心的——“李菁宜為母治病自愿做援交”。

寥寥數語交代完前因后果，還配了數張偷拍的圖片，卻要平白無故地毀了一個女孩的名聲。她的眼淚有些不爭氣地滴落了下來，但她還是鼓足勇氣，點開了照片。

圖中面容憔悴的人的確是她，不過和文字內容背道而馳，那是她報警后去派出所做筆錄，并不是做援交被逮捕。

天底下的事為什么這么容易就能把白的說成黑的？

造謠，誹謗，對他們來說如此簡單。

李菁宜站在十字路口旁的紅綠燈下，綠燈和紅燈早已往復多次，行人匆匆走過，換了一批又一批，獨留下她一人徘徊不前。她的胸腔里積攢了滿腔的怒火，卻又可悲地無力宣泄命運強加給她的不公。

既然蔣雪不仁，既然黑白可以不分，她何必要對她手下留情呢。

她快速轉身往回走，拿出手機準備叫車，卻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不好意思……”她道了聲歉后，連頭都不抬一下，就匆忙走開了。

辛成成望著女孩子的背影，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奇妙感覺。狐貍的第六感一向很準，難道這個女孩會是他成為天狐前最后一次考驗？

此時綠燈亮了，他有些猶豫，但最后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根本連她的樣子都沒看到，即便是上天的最后一次考驗，他難道就害怕了嗎？

狐貍雖喜夜晚出沒，但他在人間的漫長日子里，已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也學會了如何打發無聊的時間，盡量避免自己厭倦地活著。對于自己成為狐族傳說故事中的神明般存在，他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恰好多看了些書，汲取了人類智慧的精髓。

辛成成已經嗅到了同類的氣味，他停下了步伐，眼前有兩家門店，一家門牌并不起眼，是幾個英文字，門面更是狹窄，像是無人問津的地方。但辛成成徑直拉開了門，走了進去，瞬間就被音樂聲和嘈雜的人聲灌滿了耳朵。

穿過僅一人通行的走廊，里面就豁然開朗，是一間工業風的酒吧。

有幾位穿著時髦的小姐姐正在玩色子游戲，見了辛成成，不禁竊竊私語起來，相互慫恿著誰先過去要微信。

辛成成逡巡了一圈后，朝一位穿著薄荷綠連衣裙的年輕女子方向走去。

她們頓感失落，以為辛成成已經有了女朋友。

辛成成走到單身女子的座位旁邊，溫和有禮地問道：“女士你好，請問你和辛凱宇一起來的嗎？”

女子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態度變得殷勤起來，“是啊。小哥哥，你和他認識？”

“不止認識，我是他三叔。”辛成成笑了笑，迎上了女子詫異的目光。

“小哥哥哪一年的？”女子好奇地問道。

“我歲數比較大。”辛成成只好避重就輕地回答。

女子還善解人意地道：“現在很多女孩子喜歡大叔。大叔，你有女朋友了嗎？”

辛成成搖搖頭，說道：“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當然可以。大叔是要等凱宇嗎？”

“是。”辛成成脫下了外套，靠掛在椅背上，他知道辛凱宇是看見他后就溜了，但他的內丹還在別人的體內。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坐下來等。

女子單手托腮，翹起了二郎腿來賞心悅目地盯著辛成成，長長的假睫毛一眨都不眨一下，“大叔，你們家是不是有帥哥基因啊？怎么都長得這么帥。”

“謝謝。”辛成成道了聲謝，見侍應生朝自己走了過來，彎腰詢問他要喝點什么。他看了看桌上的兩杯酒，淡淡說道：“一杯啤酒，謝謝。”

“大叔，你來酒吧就喝個啤酒啊？”女子又詫異地問道。

“我不太能喝酒。”其實辛成成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酒了，久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是從哪年開始徹底戒酒的。

對于狐族來說，酒并不是好玩意。每只狐貍的酒量相差無幾，小酌幾杯倒也無妨，但一旦喝多了，就會和《白蛇傳》故事中的白素貞一樣，現出原形來。

所以他想自己應該是出于這個原因，才不喝酒的吧。

啤酒被倒在一個胖肚子的玻璃杯里端了上來，還在杯口位置斜斜地插了一個檸檬片，實在是多此一舉。

女子拿起了雞尾酒高腳杯，也把大半個身子往辛成成那兒斜去，欲和他碰杯，“大叔，干一個。”

“女孩子還是不要喝太多酒。”辛成成并沒有舉杯，只是好心提醒道。

女子頓感無趣地嘟起了嘴，只好自己喝了一口，隨后拿出手機，打起了電話。隔了好久，電話那頭才接通了，女子沒好氣地問，“辛凱宇，你去哪了？這么久都不回來，你家親戚來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