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菁宜笑了笑，只好俯下身，用更響亮的聲音重復了一遍。

這次老人反應過來了，開心地笑了起來，皺紋的紋路更深了，“哦，小姑娘謝謝你。”

“不用謝的。那我帶你過去，好不好？”

不知老人是不是聽到了，只一個勁地回答，“好的，好的……”

李菁宜便扶在老人沒有拄拐杖的一邊，緩慢地朝電梯走去。趁這個機會，李菁宜看到了老人手中的書是用傳統的紅色硬殼封皮包裝的，簡潔卻不失典雅，但封面上并沒有書名，許是印在另一面上，李菁宜這樣想著時，書就從老人的手里滑落了下來。

她蹲下身去，替老人拾起書本，順勢也看一看書名，仍是一個字也沒找到。或許這并不是書，而是個筆記本。

當她把書還回去的時候，老人又笑了，用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點了三下，“好孩子，愿你的良善能讓你少受些苦難。”

李菁宜雖覺得這句話來得莫名其妙，猜想著老人是不是基督教徒，可還是禮貌地回了聲“謝謝”，并把他送到了電梯口。

待李菁宜走遠后，原本駝背的老人直起了身子，滿是皺紋的臉上瞬間變得光滑無比，下巴上卻多了一叢白花花的胡須，他樂呵呵地摸著長須，意味深長地道：“三生石上，世事難料。”而他手中的那本紅封皮書上分明寫著三個字“姻緣簿”。

十一月十號這天，李菁宜拖著行李箱回到了家。

她剛放下行李和背包，就散漫地躺在了沙發上，一下子被安全感包裹了起來，“原來連坐車都會這么累。”她口中喃喃著，很快地她就聽到了鑰匙的開門聲，緊接著李麗芬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寶貝女兒，什么時候到的？我還想放了菜后去接你呢。”

有時候她們母女分開的時間久一點，李麗芬就會親昵地喊她‘寶貝女兒’，起初李菁宜覺得肉麻，不準李麗芬再這樣叫，后來聽習慣了，也就隨她去了。

李菁宜把放在額頭上的手挪開，有氣無力地答道：“剛到。比你早一兩分鐘。”

“餓了吧？我馬上做飯。”

小齊和小楓都知道，李菁宜每次回家的那天，李麗芬都會早早收工回家給女兒洗手做羹湯，一起吃一頓團圓飯。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事了。

李菁宜懶洋洋地從沙發上爬起來，半邊臉貼著抱枕，問：“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李麗芬反問，“我去給你買。”

“不用了，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吧。”李菁宜嘟著嘴，看了看家中的擺設，陽臺上已被李麗芬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盆栽，一派生機勃勃，只剩下一條窄窄的道用來走路，不出意外的話，這是她下半輩子最大的愛好了。“媽，我的杯子呢？給我倒杯水……”

“好。我給你拿過來。”李麗芬在廚房里回應。

對于李菁宜來說，她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可以得到別人的呵護和照顧，可以假裝自己很懶，什么都不會。

廚房里傳來洗菜、切菜、鍋碗瓢盆的熱鬧聲響，李菁宜靜謐地聆聽著，仿佛是在聽一首很久沒聽的歌謠，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又回來了，她匆忙從包里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把此刻的靈感記錄下來。

“阿菁，我忘買鹽了，你快替我跑一趟。”李麗芬趕緊喊道，打斷了李菁宜的思緒。李菁宜“哦”了一聲，丟下紙和筆就換鞋出了門。

小區的南門口就有一家便民超市，可她家住在北面，走過去幾乎要繞過大半個小區，所以李菁宜選擇從北門出去，走到就近的街上買。好巧不巧，她一出了北門，就看到騎著三輪車而來的爺爺。

爺爺的頭被擠在頭盔里，只露出一雙眼睛，見到李菁宜就問，“阿菁，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叫我去接？”

小時候她常坐在三輪車里跟隨爺爺去茶館喝早茶，然后安安靜靜地吃一碗雪菜肉絲面，偶爾也吃鱔絲面，電視機里放的當然不是動畫片，而是這里的人愛聽的戲，她也就跟著聽。后來她上初中住校之后，就很少有機會坐三輪車了。

而爺爺的三輪車從腳騎的，變成了電動的。她也逐漸長大了，東拼西湊出這個家的故事，對于三輪車的后座再也提不起興趣。

“爺爺，我剛到家，媽媽讓我去買袋鹽，你先上去吧。”李菁宜怕耽擱事不愿多聊，說完就要走，李根財卻又說道：“我去買好了，你不知道的。”

李根財總習慣用自己的思維去下結論，而他從不知道，這個世界早就不是他那個年代的樣子了。

李菁宜不與他爭辯，點點頭道：“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李根財略帶了點失望，他本以為孫女會讓自己帶她去買，于是自己提議道：“你坐上來，我帶你過去。”

李菁宜本打算拒絕，但一想到買鹽是十萬火急的事，就沒再說什么。當三輪車開動的那一剎那，仿佛開啟了時光倒流模式，小時候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記得上小學時，最怕的就是下雨天，因為下雨天走回家，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若是碰到刮大風加下雨的日子，一把雨傘根本抵擋不住風雨的侵襲，簡直就是她的世界末日。

爺爺只會在早上送她去上學，然后就去喝早茶了，喝茶對于他來說幾乎是風雨無阻，三十年如一日。但傍晚的時候，他是不會來接她放學的，每次都是她背著個沉重的書包，走回去。幸運的時候，會遇到好心的熟人，把她載回家去。也有時候，是倪晨的爸爸同時載她們兩個，又或是倪晨陪著她一起走回去。

此時李菁宜坐在三輪車上，頻頻引得路人注目，他們許是想，一個大姑娘還要老人開車，這得是多寵啊。

到了超市門口，車還沒停穩，李菁宜就跳下了車，對李根財道：“爺爺，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說完李菁宜一邊往里走，一邊聽得李根財在身后哇啦哇啦大喊，“鹽在靠右邊里面的架子上找，其他地方沒有的……”

實際上李菁宜比他更熟悉這個超市，自從她們搬到小區之后，就常來光顧，哪一排貨架上放著些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就在她準確無誤地快走到調味料一排的時候，迎面撞見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人。

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每一次相遇都出人意料，也結束地莫名其妙。

“你怎么會在這兒？”李菁宜詫異地問。

“我……我是來參加倪晨婚禮的。”辛成成信口雌黃地答道，不知為何，他有點兒緊張，雙手背在身后，攥著兩包衛生巾。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有言語上的溝通。

實際上他是來替倪晨買東西的。失去了法力的倪晨沒有想到人類的大姨媽會讓人痛得死去活來，連下床都困難，迫不得已她給秦先生打去了電話，卻沒有人接，這才打給了辛成成。

“所以你是晨晨的朋友？”李菁宜有些懷疑，記得那天他暈倒的時候，倪晨還勸過她不要多管閑事，欲拉著她上樓，是在她的一再堅持下，打了急救電話的。如果真是朋友，倪晨絕不會丟下他不管的。

“是。”辛成成拘謹地點點頭，望向了別處。

“那后天見吧，也許明天。”李菁宜沒再多問，她還得趕快趕回家去，便往調味料架的小道里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道：“欸，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辛意。”他忙又把手背了過去。

“心意？”

“辛苦的辛，意思的意。”

“哦，原來是這兩個字。”李菁宜忽然沖他微微笑了笑，辛成成卻趕緊收回了目光，往收銀臺快步走去。

李菁宜覺得這個人太奇怪了，也不知他和倪晨到底是什么關系，竟會出現在這里？等吃過晚飯，她必須要好好盤問盤問倪晨，可別臨結婚前，惹出什么事來。

她趕緊在貨架上拿了一包鹽，就去買單，竟看到辛成成手里拿著兩包衛生巾，裝在了一個黑色塑料袋里。

這下子令她更加錯亂了，這個辛成成是帶了女朋友來的嗎？她雖知道時代在進步，也認同所有戀愛形式，可要是一個男人帶著現女友參加前女友的狗血劇情，她是萬萬不能理解的。

吃過晚飯以后，李菁宜拒絕了李麗芬散步的提議，她聲稱倪晨需要她去商量明天怎么布置新房的事，李麗芬便只好同幾個阿姨壓馬路去了。

李菁宜立馬給倪晨打了電話，卻被對方直接掛斷了，當她再次回撥過去，依然是被拒接，第三次、第四次，仍是如此。

她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安，等了幾分鐘，沒有電話打進來，也沒有一條消息。若是無人接聽倒也罷了，可倪晨明知道是她的電話，就算有急事，一般情況下會回個微信說明。這樣的反常，不像是倪晨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