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選擇回到自己的故鄉海棠市，泰瑞、卡恩、阿洛和馬丁跟著她，五人住在池袋大街的一棟老舊公寓里。這棟樓的外墻爬滿了常春藤，樓下的街道在特定的時候會有叮叮當當的電車駛過，一切都像是舊時光里的模樣。公寓是上下兩層，芽衣住在二樓，此刻已近午時，她才從床上醒來。末日的光景里，睡眠成了一種奢侈的逃避。沒有噩夢，也沒有美夢，只是沉入一片無知無覺的黑暗中。她爬起床，赤著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窗外的世界，已經不再是兩年前的模樣。天空呈現著一種說不出的顏色——不是藍，不是灰，而是一種介于存在與虛無之間的、令人不安的透明。遠處的建筑輪廓在微微顫抖，像是水中的倒影被輕風吹皺。街道上的行人走得很慢，他們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仿佛隨時會融入背景之中。

這是“重置”的征兆。現實的邊界正在變得模糊。芽衣凝視著窗外那個正在逐漸失去實體感的世界，一種奇異的平靜籠罩著她。她曾經以為，面對這樣的終結會感到撕心裂肺的恐懼，但當它真正來臨時，她卻發現自己心中只剩下一種近乎釋然的接受。樓下，阿洛坐在門廊的臺階上，手中的吉他已經不再發出聲音。琴弦振動著，但聲波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吞噬了。卡恩和泰瑞則在廚房里，正為一頓簡單的早餐忙碌著。卡恩專注地切著面包，動作一如往常，但他手下的面包片卻時而變得透明，時而又恢復原狀。泰瑞站在爐灶前，鍋里的水沸騰著，蒸汽升騰到半空，卻在某個臨界點突然消失，像是被無形的剪刀裁斷了因果。“水又沒了。”她低聲嘟囔著。

“沒關系，只要足夠將軍喝的就行。”卡恩笑了笑，把切好的面包擺在盤子里，盡量讓每一片都看起來完整美觀。

芽衣換上了一件簡單的白色連衣裙，下了樓，樓梯的木板在她腳下發出柔和的咯吱聲。“早安將軍，今天的世界還算完整。”卡恩看到她笑著說。

芽衣微微一笑，接過他遞來的面包，輕輕咬了一口。“但愿明天醒來的時候，這個世界還能讓我們再吃一頓早餐。”

“會的，將軍。”泰瑞從爐灶前回過頭，說道，“就算這個世界只剩下一張桌子和一個盤子，我們也能滿足你的要求。”

“那我就放心了，有你們在，就算世界末日也不會餓肚子。”芽衣一臉認真地說。

阿洛這時從門外走了進來，手里依然抱著那把無聲的吉他。他的頭發有些凌亂，眼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外面怎么樣？“卡恩問道。

“很奇怪，”阿洛將吉他輕輕放在一旁，“街道還在，但感覺像是畫在空氣里的線條。我試著踩上去，腳下是實的，但眼睛看到的卻……”阿洛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為他的身體已變的模糊，好像隨時會被空間吞沒。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像是被水暈染的鉛筆畫，邊緣在微微顫抖。

“阿洛！”芽衣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手指只是穿過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阿洛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身體，臉上卻沒有恐懼，反而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看來我要先走一步了。“他的聲音也變得飄渺起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窗外，最后一班電車緩緩駛過，車身已經變得半透明，就像一輛幽靈列車。透過模糊的車窗，可以隱約看到車廂內坐著的乘客們——他們的身影同樣朦朧不清，有的在看書，有的在打盹，有的靜靜地望著窗外。電車的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遠，最終載著這些無聲的旅客駛向未知的終點。

同一時刻，在世界的另一端，由利奈和黛琪爾站在一座即將崩塌的摩天大樓頂端，俯瞰著整座城市。眼前的城市景象令人震撼又心碎。無數的建筑物正在緩慢地消解，就像被無形的橡皮擦一點一點地擦去。“黛琪爾，”由利奈忽然開口，“你為什么不選擇和摩伊先生在一起？我知道，你一直愛著他。”

黛琪爾微微一笑，眼中卻透著苦澀：“他的眼里從來沒有我，只有美智子。哪怕是在這個世界即將消失的此刻，他的目光依然只追隨著她。”

一陣沉默后，由利奈轉移了話題：“也許……我們該去找找芽衣。一年多沒見了，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

“恐怕來不及了，”黛琪爾輕聲說，目光轉向遠方那片正在加速消散的區域，“世界的重置比我們預想的要快。”

“走吧，”由利奈說，伸出手，“無論能否趕到，至少我們嘗試過。”

黛琪爾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她們輕盈地躍下高樓，身體在半空中變得輕如羽毛，緩緩飄向地面。落地后，她們沒有停留，朝著海棠市的方向快速移動。街道在她們腳下不斷消散又重組，建筑物的輪廓在視線中忽明忽暗，但她們的步伐卻從未停止。她們的身影也開始變得半透明，與這個正在消失的世界融為一體。“你覺得，在新的世界里，我們還會相遇嗎？”在穿越一條正在消失的河流時，由利奈突然問道。

“會的，”黛琪爾的聲音在風中清晰而堅定，盡管她們的身體正變得越來越透明，“我們一定會相遇。”

就在這時，一道無比明亮的光墻從天際線的盡頭席卷而來，比之前任何一次光波都要迅猛，所到之處，一切物質都瞬間消解，回歸成最純粹的能量。由利奈和黛琪爾停下了腳步，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她們沒有轉身，也沒有試圖逃離，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面吞噬一切的光墻。在光芒的映照下，她們半透明的身體變成了兩尊即將融化的水晶雕像。“黛琪爾，”由利奈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絲笑意，“如果真的有下一個世界，我希望我能第一個找到你。”

“我也是這樣想的，”黛琪爾笑著回應，“那我們就約定好了。無論我們在哪里，無論我們變成了什么樣子，都要找到彼此。”

光墻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而來，將她們腳下的最后一寸土地化為光粒。在被光芒完全吞沒的前一刻，她們仿佛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那里有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還有一片開滿櫻花的草地。在那片草地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木屋，屋前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是的，她們看到了彼此——在那個嶄新的世界里，在櫻花飛舞的草地上，兩個年輕的身影正相視而笑。一個有著溫柔眼眸的女孩正朝另一個伸出手，而另一個女孩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她們的臉上沒有陌生感，只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前仆后繼，生生不息。

本部完

作者的話：從第一部于2020年5月18日動筆，到今天的2025年6月11日，歷時五年，《城邦記》三部曲終于全部完成，總字數約一百萬字。當然，這期間我也寫過其他小說。

第三部的寫作其實并不順利，中間曾一度暫停，主要原因是實在寫不下去了。后來是咬著牙堅持寫完的，勉強算是交出了一個完整的結局。

關于結尾，我曾經構思過多個版本，最終選擇了大家現在看到的這一版。我知道，很多人可能會不滿意，但在我心中，這已經是這個故事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