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魏宏慶一行人趕到十三車間時，遠遠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人，場面有些緊張的對峙著。

盡管現(xiàn)在烈日炎炎，太陽炙烤著廠區(qū)，工人們還是聚集在十三車間廠房門口。

人數(shù)較多的那群，他們拉著橫幅，拿著標(biāo)語，憤怒和焦慮在他們臉上交織。

領(lǐng)頭一人，高聲喊著；“還我工資！”

他喊一句，后面的工人們也跟著喊一句，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魏宏慶不由的對這領(lǐng)頭的有些好奇，于是就問帶他過來的女工：“姑娘，那個領(lǐng)頭的是誰??？”

女工解釋道：“那個是賀強，他家里婆娘剛剛生了個男娃，可是他家婆娘沒奶水，等著發(fā)工資去買奶粉，不然他家娃娃要餓死了?！?

“快看，李廠長來了?！?

就在賀強他們一群人群情激奮時，對面那群人數(shù)較少的人群中，走出來一個老人，大概六十上下，他向?qū)γ娴墓と藗兲摪戳藘上率终疲疽獍察o。

老人畢竟當(dāng)了六七年廠長，在工人們中間還是有不小的威信的，他們逐漸安靜下來。

隨后老人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同志們，工友們，你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們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搞這一出干什么呢？”

可是賀強這個帶頭的卻不管那么多，開口打斷道：“李廠長，我不管那么多，我就向問問，我這兩個月的工資什么時候發(fā)，我們這些停工的工人，廠里準(zhǔn)備怎么安排？”

“不是我想為難廠里，這工資欠了兩個月了，廠長你是知道的，我們一家五口，就指望我這點工資過日子?！?

“上個月我們家又添了個奶娃娃，可我這個當(dāng)?shù)?，連買奶粉的錢都沒有哇?！?

“廠長啊，我們大人餓幾天沒事，可是這小娃娃不行啊，你就行行好，把我這兩個月的工資發(fā)了吧?！?

老人嘆了口氣，上前握住賀強的手，有些傷感的說道：“賀強啊，你是在我們廠里長大的，從你爹媽開始，就一直在我們申港廠工作。”

“申港廠就是你的家，現(xiàn)在申港遇上困難了，咱不能說就把這個家不要了，賣了家當(dāng)散伙吧？”

聽到老廠長這些話，周圍的工人們也有些動容，他們至少都在申港廠工作了五六年，從入廠時候的青蔥少年，到現(xiàn)在成家立業(yè)，為人父母，大好的光陰都是在申港度過的。

要說對申港沒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賀強，他可是從生下來就在申港廠了，睡過申港保育園的小木床，小學(xué)上的是申港自己的子弟學(xué)校，童年的記憶里，滿滿的都是申港廠。

見賀強有些被觸動，李廠長繼續(xù)說道：“賀強啊，你家的情況，我是清楚的，可現(xiàn)在廠子賬上也確實沒什么錢。”

“這樣，我私人先借你兩百塊錢，等廠子度過眼前這難關(guān)了，你再還給我?！?

可聽到李廠長說廠里沒錢的時候，跟在他后面的徐衛(wèi)國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心下一驚：明明自己上周才給廠子上繳了五十多萬的利潤，怎么會沒錢的？

沒有注意到身后徐衛(wèi)國的異樣，李廠長繼續(xù)繼續(xù)勸著賀強：“賀強啊，現(xiàn)在大家都難，不光是你沒發(fā)工資，就我這個老頭子，早半年就沒拿工資了?！?

“咱們都是申港的一份子，越是這種困難時候，越是要團結(jié)一致，努力把申港挽救回來?！?

可沒想到的是，說到借錢，賀強一把推開李廠長，鄙夷的對他說：“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嘴臉吧，你當(dāng)然不用拿工資，你們那些小金庫就夠你花的?！?

“你說是吧，徐科長？”

聞言，周圍的工人們有些騷動。

“小金庫？”

“什么情況？”

“賀強，你把話說清楚?！?

賀強凄慘的笑了笑，那笑容帶著三分悲痛，三分決絕，三分鄙夷，還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期望：“有人在偷偷賣之前被老美退回來的存貨?！?

“你們?nèi)}庫看看就知道了，一號倉的庫存整整少了一半！”

“你們想想，如果沒有廠長的點頭，沒有徐科長簽字，這批貨還能自己長腳跑了不成？”

“什么？”

“我們這邊工資都發(fā)不出來，他們在那邊偷偷賣庫存？”

“對啊，我們一家老小都快餓死了，他們幾個領(lǐng)導(dǎo)居然在搞小金庫？”

工人們頓時群情洶涌，甚至有人直接伸手去抓徐衛(wèi)國的衣領(lǐng)，沖他怒吼：“徐衛(wèi)國，你給我說清楚，到底這么回事？”

可此時的徐衛(wèi)國卻一言不發(fā)，剛毅的臉上，雖然有些難看，但是并沒有什么后悔的表情。

只因為他堅信自己做的是對的，這也是自己和李廠長一起商量之后，想出來的，唯一能拯救申港廠的辦法。

就在這事，工人們之中有一個人發(fā)出絕望的哭聲，她一邊哭一邊質(zhì)問李廠長：“廠長，這么說，我三舅媽說的，你們昨天在跟外資那邊一起吃飯是真的？”

“她說市里要把我們廠賣給外資也是真的嗎？”

“那我們這些人可怎么辦??？”

“嗚嗚嗚，我們是不是都要下崗了啊？”

“什么？”聽到這些，徐衛(wèi)國原本麻木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也開始變得閃爍不定。

漸漸地，他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眼神變得深邃而銳利，狠狠地盯著李廠長，雙手緊握成拳，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內(nèi)心的憤怒和失望。

李廠長雖然沒有說話，可是他臉上突然閃過的一絲不自然，已經(jīng)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

徐衛(wèi)國直到此時此刻，都不愿意相信，那個原本比誰都深愛申港廠的李廠長，居然會選擇背叛，和外資走到一起。

他雙手抱住李廠長的肩膀，反復(fù)搖晃，大聲的質(zhì)問著：“師傅，這是真的嗎？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你不是說我們要一起拯救申港廠的嗎？”

“為什么？”

“這究竟是為什么??？”

這個堅強的漢子，說著說著，眼力竟閃爍出了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