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斑駁地灑在書房的實木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魏宏慶坐在寬大的書桌后，審視著手里的資料。

那是一份人事檔案，白色的紙張微微有些泛黃，檔案首頁，赫然寫著【徐衛國】三個字。

翻開第一頁，一寸免冠照里的男子大概四十歲上下，小平頭，國字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下面的條條框框中，滿滿的全是歷年所得到的榮譽：全軍標兵。

優秀士官。

二等功獲得者。

戰斗英雄。

邊境自衛反擊戰紀念章獲得者。

下面還有轉業到申港九廠后十來年獲得的，包括但不限于：勞動模范。

先進工作者。

創新標兵。

安全生產模范。

優秀管理者。

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一份含金量十足的，非常讓人羨慕的履歷。

合上檔案，魏宏慶捏了捏眉心，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后阿龍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阿哥，寧波針織廠的王總已經到了。”

魏宏慶隨即起身，招呼了已經等在門外的阿龍：“走吧，我們去會一會這位徐經理?！?

桃源路上，小寧波早已經在他那輛皇冠旁邊等候，見魏宏慶和阿龍二人出現，急忙上去迎接。

魏宏慶跟小寧波握了握手，隨后說道：“王總，這次申港九廠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這次你是主角，我跟阿龍，其實就是去見見這位徐經理?！?

小寧波連連擺手，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哪里哪里，魏總客氣了，這不是廠里指標用完了，本來我也要想辦法從市場上進一批棉布的。”

“那位徐經理，我已經托人約出來了。”

“就在紅鷺?！?

“你是不知道哦，我是第一次碰見這么難搞的人，找了好幾個中間人，最后托到他老婆那里，這才約出來的。”

“我這才曉得，這個徐衛國，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

“說是連親爹親媽來求情都不會松口的，做事只認規章，不管是誰犯了規矩，他都一視同仁，毫不留情?！?

“在他那兒，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分得比五谷還清楚，誰也別想打著私人關系的旗號來蒙混過關?！?

小寧波說著說著，像是給魏宏慶打預防針一樣，謹慎的提醒道：“魏總，晚上這頓飯，怕是吃不痛快，您多擔待?！?

……

紅鷺酒店

魏宏慶幾人剛剛落座，包廂門便被打開，一個國字臉的男子帶著幾分審視的眼光，緩緩步入其中。

小寧波馬上站身，招呼著：“徐經理，快快請坐?！?

見徐衛國的眼光在魏宏慶和阿龍兩位身上不停地游離，小寧波馬上解釋道：“這兩位都跟我一樣，也是甬城來的老板，這位是魏總，另一位是龍總?！?

徐衛國皺了皺眉，還是入座，只是小聲嘟囔了一句：“這位龍總，可不像是小老板，更像是練家子比較多?！?

隨后，他又馬上開口，對著小寧波正色說道：“王總，先說好，今晚這頓飯，只聊私交，不談公事。”

“丑話說在前頭，不然，可怪我徐某人不給面子。”

“好好好，只聊私交，不談公事”小寧波臉上的笑容更勝幾分。

隨著美食一道道上來，徐衛國的話匣子也漸漸打開，從北方的冰雪到南方的熱帶風光，從東方的古老文化到西方的現代文明，無所不談。

魏宏慶不禁感慨：多虧了小寧波這個萬金油，如果換做自己的話，這場面估計直接冷場。

他們時而爭論不休，時而捧腹大笑，氣氛十分輕松愉快。

酒過三巡，兩人的話題漸漸變得更加深入。小寧波試探性的問道：“徐大哥，你們廠，今年的效益，好像不太行??？”

在酒精的作用下，徐衛國并不像一開始那么抗拒，搖了搖頭，有些抱怨的說道：“誰說不是呢，本來我們廠出口到老美的棉布，那可是拳頭產品。”

“不管是纖維的均勻性、強度、光澤度以及手感，都不是內銷的產品能比的?！?

“每年光我們掙的美刀，差不多都能再建一個新廠了?！?

“可誰能想到，就是因為我們產品太好了，把他們老美那邊的市場全占了，逼得那邊棉廠要破產，他們那邊的工廠主聯合起來，要告我們傾銷！”

“他老美不是總說自己是市場經濟嗎？怎么把我們的棉布說禁就禁了?！?

說著說著，徐衛國又是一口苦酒下肚，臉上愁容更甚：“我們廠里上上下下近萬張嘴等著吃飯呢，這禁令來的突然，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廠里沒辦法，只能先把出口那部分車間全停了?！?

“現在那批原本準備出口的棉布，就在倉庫里堆著，都堆積成山了?！?

“那些停工的工人們情緒也非常激動，我看再這么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就在這時，魏宏慶插了一句嘴：“徐經理，我怎么聽說，市里面有意讓你們廠引進外資??？”

徐衛國此時酒意已經有點上頭，臉頰逐漸泛起紅暈，眼神也變得迷離起來。

平時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不滿似乎被酒精點燃了，噴涌而出：“外資？那些外資能是什么好東西？”

“我又不是沒見識過！”

“前幾年晉省那幾個輪胎廠，不是被外資收購了嗎？還全國到處宣傳來著！”

“結果呢？”

“說的好聽叫資產重組！重組的是什么？”

“那幾個廠長搖身一變變成了總經理，市里面甩掉了包袱，參與的外資也賺了不少，聽說還到國外上市去了，可總歸要有人輸的吧，哪里可能全是贏家？”

“廠子里能賺錢的項目都被拿走了，剩下的呢？”

“就拿我們廠現在的情況來說，本來就已經虧損嚴重，唯一能賺錢的拳頭產品，還被老美這個禁令給搞沒了！”

“如果這時候接受外資，我們廠可是幾千號人啊，能剩下幾個？”

魏宏慶聽到這個答案，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眉頭緊鎖，嘴角微微抿起，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