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敕勒歌
- 我終將肅清神明
- 詩經彼陽
- 2055字
- 2024-04-23 22:12:35
“將軍。”
阿古遞上手帕。
高歡接過,擦拭著自己額頭的汗水。
“到哪兒了?”
高歡語氣透露著虛弱,他再也不是那個能夠馬上打天下的將軍了。
如今的他,不若說是田家老郎更為貼切。
呱——呱——呱——
“什么聲音?”高歡驚懼,什么東西能夠發出如此凄厲的嚎叫?
“將軍,是烏鴉在叫。”
阿古騎著馬,往外瞥了一眼。
不是邪祟,只是普通的鳥兒。
“殺了祂們!”
高歡果斷下令。
“是。”
阿古沒有問為什么,他只需要聽將軍的話就是了。
不一會,便有將士彎弓搭箭,將這些聚集在枯木上聒噪的不祥之鳥一一射殺。
奇怪的是,這些鳥面對箭雨來襲,不僅不躲閃,反而主動朝著箭雨密集之處湊去。
鳥尸落地,喙仍舊緩慢的張合著,脖子以一個詭譎的角度扭曲。
漆黑的鳥目直勾勾的盯著那個緩行的攆駕,看的人心里發毛。
“祂們還在看著啊,我已經退讓了啊!”
高歡肆意的笑著,笑得很是悲涼。
他看著那些被不斷射殺的鳥兒,那些垂頭喪氣的將士還是那些能死命攻城不退的將士們?
身后綴行的狼群目光測測,望著前行綿延不斷的隊伍。
詭異而又模糊的氣盤旋在大軍的頭頂,那是死氣。
“阿古,今夜駐扎,讓斛律金過來。”
說罷,他便落下了攆架帷幕,讓外人不得窺視。
……
是夜。
士氣低落的將士們在連續幾日的趕路之后,終于能夠歇息片刻。
無一例外,他們都在談論著這幾日的異象。
暗影之中,傳來熹微的響動。
那些邪祟又開始不安分了,竟然敢跳出來窺視大軍。
胡馬嘶鳴,隨著黑夜的靠近越發高亢。
它們在警告,警告那些藏身黑暗的東西不要再次越界,從而付出慘痛的代價。
將士們握緊了手中兵刃,大軍結陣,足以誅殺魑魅魍魎。
這里還是東魏的地盤,不是邪祟逞兇之地。
帳內,數盞油燈搖曳,照亮了大帳。
有資格的將士們都聚集于此,因為名義上的將軍,實際上的高王讓他們前來。
此刻,他仍舊強壯,至少看起來還是那位六境天權大修。
斛律金身上纏繞著布條,掩蓋了形如蜈蚣的猙獰傷疤。
他看著高歡,蒼老的面龐止不住的流淌渾濁之淚。
他以為玉璧之戰不過打沒了數萬之兵,只要再給他們幾年時間,終有攻克西魏之時。
可為什么,將軍竟然到了這等地步?再也不能帶領著他南征北戰了。
他們的大業未競,便已經折戟沉沙。
“斛律金。”高歡喚聲。
“臣在。”
“再為我唱一首敕勒歌罷。”高歡只說了這么一句。
斛律金這位老將嗚咽聲更加響亮。
他脫下自己的甲胄,露出強而有力的臂膀,但已經不復年輕時那般孔武有力。
他也蒼老到了如此地步啊。
木錘在手,咚咚咚地敲擊著鼓。
“敕勒川,陰山下。”
古老的鮮卑胡語悲壯而又嘹亮,像極了他們的一生。
高歡仰頭,將瓶中之物盡數倒入腹中。
哈哈~嗚嗚嗚......身體一陣陣聳動。
他不再掩飾,淚珠滾落,撫摸過蒼老的皺紋。
斛律金看見了,看見了高王在哭。
哭得如此情真意切,英雄遲暮。
以至于斛律金不敢相信高歡是真的在哭。
高王哭過許多次,但那都是政治人心得需要。
這一次,斛律金感覺到高王的眼淚是那么沉重,那么的發自肺腑。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當年,一起從懷朔出來的老弟兄,要么戰死,要么衰老,已經不再能奮騎前驅了。
高歡唱和敕勒歌,只有歌聲更夠排解心中的積郁。
在場之人無不受其感染,心神受創。
悲愴之意自內心中不斷涌現,淚水不受控制的噴涌而出。
火辣辣的烈酒入喉,只有痛覺如此清晰。
“天蒼蒼,野茫茫!”
他們加入了唱和之中。
粗獷嚎啕的哭聲更為敕勒歌增添悲憤。
草原啊,回不去的故鄉啊,游子再也不可縱馬疾馳。
鐵馬冰河,兵卒廝殺怒吼。
“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切都是大夢一場了。
營帳內的聲音傳出,和著將領們的悲泣。
將士們同樣騷亂起來,他們愣愣的側耳傾聽。
是敕勒歌,是草原的敕勒歌!
嗚咽的哭泣像是決堤,淵源不斷。
悲愴的鮮卑胡語,亦或者是古漢語。
不同的語言匯成河流,流經每一個心有牽掛人的心中。
高王想家了,他們也想家了。
可是身旁……
他們下意識的張望,那些圍獵山野的伙伴去了哪里?那些并肩作戰的袍澤去了哪里?
他們將敕勒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仿佛這樣就能召回袍澤魂魄,送他們魂歸故里。
歌唱罷,斛律金再也不能抑制胸中悲痛。
“高王!”他痛呼。
“退下吧。”
高歡屏退左右,只剩下斛律金在身前。
身體瞬間泄去了精神,狀態再度蒼老幾分。
“我將死也。”
“高王,何出此言!”
斛律金大驚,怎么能夠如此咒殺自己?
“天欲亡我,為之奈何?”
高歡一陣咳嗽,口中吐出漆黑污血。
那里面分明有什么東西在動,像是蛇,又像是影子,浸潤土壤之中。
他明白,那些古神已經不需要自己了,宇文泰,他也即將被拋棄了。
“去準備吧,我將死在這歸家的路途之中啊,只是不知道是何時。”
“高王!”
他跪倒在高歡的身前,泣不成聲。
連高王也要拋下他了嗎?
“下去吧,安撫好將士們,若可為,便將我帶回草原。”
高歡平靜交代著。
哭過了,他也回到了往常的狀態。
高歡可以哭泣,但高王不能!
“是!”
斛律金只能抱拳承諾,掩面而去。
“阿古。”
“將軍,我在。”
“何其肖汝之父也!”
高歡感慨,不斷地拍著阿古的手。
“我必以死護將軍!”
阿古覺得將軍不正常,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逼迫著他。
“不必了,生老病死,人無可避也。”
高歡無奈搖頭,取下了自己的甲胄戴在阿古的頭上。
多像當年的他們啊。
“今日起,你姓高也,他日若有變故,可護你一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