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山間行進,世界在黑白間穿梭。李華舒適的趴在火車上的小桌上,閉上眼想緩口氣,不自覺思緒進入了無意義的空洞,神游了一陣后,疲憊感襲來,他似睡非睡,很困不假,但還是被堵在夢境門外。于是他也不再掙扎,在窗外一陣亮,一陣暗的節奏中,他假寐著,久久不愿睜眼。
好像終于離開了隧道聚集的區域,光亮開始長久存在。不知道算不算奇怪,沒有了黑暗,李華反而產生了想入夢的實感。也許他是適合開燈睡覺的人,但以前一直睡沙發沒有自己房間的他沒有機會去驗證這件事。此時他也沒空想這件事,他握著夢境大門的把手,在扭動的前一刻,腦海里發生了劇烈的震動。很不幸,沒做上夢就醒了。
一束陽光兇猛的敲李華的眼皮,已經醒了但是不想睜眼的他感到煩躁。無奈把眼睛開了條縫,一個視線朝他襲來,用“襲”不太準確,應說是掃描。自己這無趣又無聊的軀體,應該吸引不了任何視線的掃描才對,難道是受夢的驅使,自己做了些引人注目的事所以引來旁人圍觀。他隱隱不安,強撐睡意用手肘把腦袋支了起來。雖然已萌生出來許多不安,但淡然的狀態還沒從身體上消散。有些器官現在還不歸他自己的大腦管,比如他現在不受控制緩慢張開的雙眼。光刺得眼球有點癢,趕忙閉上,一會又睜開。反復幾次后,酸澀感消失,眼里映出了眼前人的模樣。
是個女孩,她取代了戴著耳機沉思的寡言大叔坐在他身旁。不出意料,是之前同自己有過尷尬“互動”的女孩。當時李華說自己會去找她,但一到座位上,這段記憶就被某種奇怪的東西抽離了。他帶著莫名的困惑徘徊在睡夢和現實之中,到最后真的睡著了也沒想起這個約定。看到眼前女孩略帶憤怒的臉,他如夢初醒,瞬間紅起的臉表達了他此時的懊惱和抱歉。
真不好意思,我一坐下來就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這句話說的半真半假,李華盡力掩飾眼神里的一絲心虛。
不怪你,看出來你挺累的。要不要聽聽歌。女孩遞過來一只右耳的藍牙耳機,白色的。
他接過來塞進右耳。旋律流淌出來,輕盈又悠然,故作輕松的氛圍里埋藏著悲傷的底色。是首日語歌,歌手的音色很好,是他喜歡的類型。聽了一分鐘不到,他就忍不住問道:
很好聽的歌!叫什么名字?
日語歌,我讀不來。翻譯成中文好像叫乘風而歸。
挺有詩意的。
啊?什么?
我說歌名取得挺有詩意的。
的確。
嗯。
對話告一段落。兩人在夕陽的間隙中悄摸偷看了對方一眼。即使對視也屏住呼吸,裝作自然的樣子。
天很快黑了,兩人各自拿了一桶泡面去加熱水。泡好了再一起吃面。這種感覺很奇妙,李華有點不自在,但沒有不愉快,相反他是有點高興的。搞不好可以交上朋友,這是他一直都期待的,雖然在學校里他總是表現得不在乎的樣子。但他心里知道,他在乎。
你不吃辣嗎?看著旁邊女孩的海鮮面,李華小心的問道。
沒有,也能吃辣,只是喜歡這個口味而已,很香的,要不要吃一口?
李華膽怯的歪著頭,不去看她。不了,你自己吃吧。
你怕什么?怕我下毒?
沒,沒怕。我不喜歡這個味道,吃不慣,你自己吃就行。
你害羞哦?
哪有?一口面而已,我害羞什么?
好吧好吧,沒有就沒有
李華低頭吃面,同時思考著用什么話題才能繼續對話。轟鳴聲傳進耳朵,是火車又進隧道了。
幾次呼吸輪回,火車離開隧道,塑料叉子上也卷不起一口面了。李華告訴自己要開口了,就算找不到好的話題來聊,至少也得知道她的名字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啊?剛才忘了問了。李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些。
代景曦,你呢?
我名字不好聽,你別笑啊。
名字而已嘛,有什么好不好聽的,難不成你叫阿貓阿狗?
那倒不是,我叫李華。如果想笑,就笑吧。我不怪你。
我不覺得有什么好笑的。一張英語試卷而已。不過我倒是能理解你怕被人笑的心情。沒少被人說笑吧?有些人就是無聊到沒事找事。
你安慰我啊?謝謝,但我其實有點免疫了,不是太在乎別人怎么看待我這個名字了。
那就好,別人的看法哪有那么重要,你自己在乎自己最重要。
李華鼻頭一酸,眼淚咻的從眼角露出了頭。他把頭扭過去看著窗外裝模裝樣,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擠回去了。
你的名字真的很好聽,李華嘴里突然冒出這句話來,他自己都有點被驚到。
謝謝,我自己也喜歡這個名字。倒不是說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因為是我媽媽起的,所以才顯得特別。
說不定的確是有特殊意義的,只是你媽媽還沒告訴你。不然你找個機會問問她。
謝謝你的提議。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我媽媽昨天去世了,我現在是要趕回家去處理她的后事。代景曦眼眉低垂,寂靜的氛圍從她身上爬出,她只是坐著,形如根扎在荒野的一株不知名的植物。
李華沒想到會被如此悲傷的情緒包圍。他想自己應該去安慰她,同時也明白,這種時候任何言語都是匱乏的。該怎么做呢?5秒后,他收起了猶豫,張開雙手給了眼前這個剛剛認識幾個小時,因為回憶而變得敏感脆弱的女孩一個淺淺的擁抱。
火車繼續前行,鐵軌發出轟鳴,一如呼吸般富有節奏。同時還有車廂搖晃的聲音,某些乘客吵嘴的聲音,小孩的吵鬧,角落里不時傳來的嘆息,頭頂廣播的捧讀。車廂里載著情緒的各色聲響正包裹著一個小心翼翼的擁抱,它就靜悄悄的發生在世界的吵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