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過年前的一天，小年。

兩家大人還在忙著過年前的收尾工作，兩個孩子在家看家。

坐在餐桌旁的宋治武突然感覺很累。

他把書推倒在桌面，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長嘆了一聲。

“哥，你怎么了？”小清淼看著宋治武，眼神中有些擔心。

“沒什么，也許是有些累了吧?！?

宋治武忽然有些迷茫。

他忽然有些找不到努力的方向了，或者說忽然有些找不到努力的動力了。

他見識過的，他見識過這些未來。

即使沒有他，未來也是一片光明。

他明明可以不用這么努力的，只要照顧好他和她的小家就好。

而且他討厭這種想要傾訴，卻沒有辦法張嘴的痛苦。

“呼……”宋治武站起身，活動了一下。

“你們家過年怎么安排呀？”他強行轉移話題。

“和你一樣一起回老家，然后串門走親戚，吃餃子，放鞭炮。應該是和以前一樣吧？”小清淼笑著掰手指頭數著。

宋治武愣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拯救了一個小家了。

……………………

2018年的2月8日。

“其實我挺討厭過年的?！?

沐清淼端起酒杯，輕抿紅唇，眼睛出神地看著杯里的紅酒。

紅酒是治武帶來的，是他父親以前的珍藏。

只不過，現在這些酒都歸他了。

“那年的事故就發生在冬天，當時我還小，還沒有真正理解發生了什么?！?

“只是忽然發現，從那年的春節開始，爺爺再也不寫春聯了，陽臺也不再掛起燈籠。”

“也是從那年起，我們家，或者說，爺爺家，就不再慶祝春節了。”

宋治武欲言又止。

“沒事，我明白。謝謝阿姨的好意，春節就不去麻煩你們了。”

“吃飯吧。”

“阿姨做的飯真不錯，你的酒也不錯?！?

……

2018年2月15日。

父親去世后的第一個春節，母親沒有選擇回老家過年，而是拉著兒子，留在了陽春。

“武兒，你把這些餃子裝上，媽包了兩種餡兒的，素的肉的都有，你都裝點。給那孩子送過去?！?

“媽，什么叫那孩子，那是我導師……”

“嗯，都叫姐了，我還不知道你……”

“媽，你偷聽我打電話！”

宋治武在媽媽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她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他的小心思。

就好像是他青春期懵懂的時候，剛剛對隔壁班級的女生有所心動，她就能第一時間發現一樣。

“媽，那你自己在家待一會，我等一會兒就回來。”

“你不回來才最好呢?！?

“不是，媽，那我出門了……”宋治武慌忙地穿上羽絨服，拿起車鑰匙。

車也是父親留給他的一輛帕薩特，這本是他們家的第二輛車。

第一輛車是他父親剛來陽春創業之后買的，是一輛捷達前衛，是一款很成功的車型。

那輛車伴隨了他整個小初高的學生時光。

在他上了大學之后，父親換掉了已經老舊的捷達。換了這輛帕薩特。

宋治武原本還想著等他畢業了，給父親換一輛路虎的。

可惜，再也沒機會了。

“兒子，你這可得減肥啊，穿上衣服跟個狗熊似的，哪個姑娘能看上你啊？”媽媽捏了捏兒子的胳膊。

“媽，媽，今天過年，饒我一次。咱下次再討論這個話題啊……”宋治武拱手求饒。

“唉，路上慢點開，剛下完雪……”

……

宋治武將車打著，打開風暖和后玻璃的電加熱絲，然后重新下車，關好車門。

他倚靠在車旁，看著陽臺上的母親，揮了揮手。

他也看見母親朝著他揮了揮手。

‘我應該早點下來暖上車的’宋治武看著自己呼出的哈氣‘我可真蠢……’

稍等了幾分鐘，等到空調吹出暖風，宋治武再次鉆回車里。

沐清淼的公寓的位置距離他家現在的位置不是很遠，在市政府旁邊。

如果宋治武他們沒有搬家的話，走路其實也才十幾分鐘的路。

只是，在宋建國確診癌癥晚期之后，他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搬家。

他當時的說法是“那個房子風水不好，換個地方沒準有助于病情?！?

可宋治武明白，這是怕在他走后，母親觸景生情，會久久走不出來。

輪胎壓在積雪上產生的‘咯吱’聲不斷地傳進車里，宋治武緩緩地開在路上。

路上看不到別的車，只有路邊有一些被包裹成小熊模樣的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玩著仙女棒。

‘呵，這玩意現在叫仙女棒了，記得我小時候好像就叫呲花吧？記不太清了。’

‘還是孩子好，無憂無慮的?！?

看著道路旁邊那些幸福的家庭，宋治武不禁有些幻想起自己和....一起陪著他們的孩子在樓下玩耍的情景。

‘哈，到了。這個路口小回（右轉）進去就是了?！?

他之前很少開車過來，主要是因為這邊屬于老家屬樓了，能停車的地方不多，而且這年頭大學老師有幾個沒車的。平時樓下都是滿的。

有一個地下停車場，但是都是給這邊的居民用的，他這種外來車輛停不進去。

也就是在過年期間很多人開車回老家了，才有地方給他停車。

宋治武停好車，從副駕座椅上拿起保溫飯盒。

這個飯盒在他們家也算是有年紀了，照顧過他爺爺住院，照顧過他媽媽手術，也照顧過他爸爸……

‘唉，大過年的，不想了。’

宋治武晃了晃腦袋，確認一下車門都已經鎖好了，抬頭看了一下，找到了一個亮著光，但是沒掛燈籠的陽臺，確認了位置。

宋治武拉開了樓道門，走了上去。

……

“清淼姐，過年好！”

沐清淼推開大門，看見門外拎著兩盒餃子的宋治武，笑著搖了搖頭。

“進來吧。等一下把你指紋錄進去，以后來了直接進就好?！?

“這是阿姨包的餃子么？”

“是啊，包了兩種餡兒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彼沃挝浒扬埡羞f給沐清淼?！皯撨€沒涼，你嘗嘗?！?

“那行，你自己掛一下衣服?！?

沐清淼也沒跟宋治武客氣，拎著餃子走進餐廳。打開飯盒，捏著一個餃子就放進嘴里。

“emmm，三鮮餡兒的，真好吃?！?

“誒？這個怎么有硬幣？”

沐清淼看著餃子里塞著的一個一元硬幣有些不解。

宋治武忽然也是意識到了一些東西，有些語塞。

“我們老家那邊的習俗，誰吃到有硬幣的餃子，明年就會發財。”宋治武笑了笑，沒再說更多。

只是在心里，他知道自己以后需要做的事情更多了。

她錯過了太多的事情了。

“這么說的話，看來明年我的課題要有突破了?！便迩屙档故菦]想太多，笑了笑。轉身進廚房拿了兩個小蝶。

“你要醋還是醬油？”

“不用了，我口輕，空口吃就行?！?

“好。”沐清淼拎著陳醋和兩個小蝶走回餐桌。

“我媽吃餃子也喜歡蘸陳醋?！彼沃挝淇粗惔灼孔樱α恕Ｉ踔羶蓚€人買的陳醋都是一個牌子的。

“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便迩屙递p輕地晃了晃醋瓶子，“要喝點酒么？你前兩天帶來的紅酒還有剩?！?

“……”宋治武稍微頓了一下，“你喝吧，我開車來的。”

宋治武到底沒有說出什么‘我喝點酒，就不回去了’一類的話語。

“好，冰箱里應該還有匯源，我去拿。咱們一塊喝點果汁?！?

……

“哥，干媽說沒說晚上吃什么啊？”

“好像是說包餃子吧？”宋治武想了想，然后走到門邊的柜子上，翻出一個紙包，里面放著一些韓文燕準備好的硬幣?！皝?，咱們把這些硬幣刷一刷，晚上包餃子塞進去?！?

“唉？我們家過年餃子也塞硬幣?！?

“啊……咱們這邊挺多地方都有這個習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