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沒有貿然拿出手機照明，等待了三分鐘，確定周圍暫時安全。

他點亮手機，屏幕頂端的信號格為零，楚子航嘗試給楚天驕打電話，然而打出的電話在接通之前便自動掛斷，顯示連接錯誤。

重啟之后依然如此，就連緊急電話也無法撥通。

收起手機，他借著微光朝大鳥居的方位移動，估算著距離小心地移動步伐，很快發現了其中的反常。

每一步都發生了錯位，無論從哪個方向接近都無法縮短他和鳥居之間的距離，甚至會越來越遠。

黑色的天空紛紛揚揚下起細雨，打濕了楚子航的額發。

他決定朝正殿的方向移動，在剛來到路過明治神宮的地圖牌時他已經記下了上面的全部信息。

路途遠比預估下的正常距離漫長，這里的每一處空間似乎都被奇異的力量拉長扭曲過。

四周寂靜得嚇人，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腐朽氣味，像是從濕潤的沼澤地里散發出來的。

一路上都空蕩蕩的，好像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個人，夾雜著雨絲的風越來越冷，在盛夏的七月帶出幾分嚴冬的凜冽寒氣。

楚子航裹緊外套，緩慢行進的同時，警惕地關注著周圍的所有風吹草動，黑瞳因過于專注而顯露出淡淡的金色。

冰冷的雨絲讓他回憶起了兩周前高架橋上的滂沱大雨。

從那晚之后，源自血脈深處的力量便在時時刻刻沖刷著他的身體，從力量到感知，每一天都在增強。

在同路明非對練的時候，他要做的不是發揮實力，而是學會控制日益增長的力量。

和路明非不同，他保留了當晚的記憶，從他們踏上高架橋的暴風雨，到金瞳黑影們的低語，再到與他們對峙的“奧丁”，歷歷在目，清晰得仍像昨日。

他從嚴重受損的邁巴赫中醒來，身旁的路明非鼾聲如雷。

邁巴赫已經駛出高架橋，停在市內的河道的橋邊。

楚子航走下車，夜色下，流水潺潺，月光柔和投下粼粼波光，路鳴澤和楚天驕兩人的身影落在橋側的欄桿旁。

男人抱著手里的刀靠在那兒抽煙。

少年坐在欄桿上，雙手支在身側，仰頭望著皎潔的白月，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

真叫人難以理解，明明不過十幾歲，男孩的神情卻流露出跨越了千年的威嚴和沉默。

男人站在他身旁好似古時守衛幼年皇帝的侍從。

楚子航朝兩人走去，就像前往覲見古老王國君主的流浪武士。

楚天驕看到楚子航下車，馬上按滅了手里的煙頭，注視著楚子航走來的腳步，神色復雜。

路鳴澤雙腿翻過欄桿，轉身面對楚子航，今天是農歷五月十六，完美的圓月掛在他背后。

事已至此，哪怕楚子航再遲鈍能明白，路明非的弟弟不是普通人，男人也不是，大大咧咧卑躬屈膝的司機身份不過是男人裝出來的。

騙子。

一直到離婚媽媽也沒能發現這個男人的偽裝。

男人朝他擠眉弄眼，試圖打破過于肅穆的氣氛，事實上楚子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哈，今天晚上真是不太平，差點把車開溝里去了。子航你過來，咱爺倆聊聊天。”

面對他的時候男人真的不會找話，拉客戶時養成的油嘴滑舌全丟了，憋了半天挑了個最扎心的問題。

“你媽最近怎么樣？”

“比跟你在一塊兒的時候過得好多了，逛街買衣服，跟閨蜜泡吧，愛怎么玩怎么玩，幸福美滿。”

楚子航冷笑。

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不會說懟人的話，他也確實幾乎沒有說過。

可是再冷淡的人也有惱火的時候，在他想刺人的時候，他一樣可以尖酸刻薄，現在他就想手握尖銳的利刺狠狠地扎男人的心，即便同時會扎傷自己也無妨。

楚天驕撓頭，原本他身上還留著些和怪物們對峙時的氣勢，這下完全泄了氣，變回離婚前讓兒子趴在身上把自己當馬騎的落魄中年人。

“那挺好的。你后爹那邊有關系人脈，你也爭氣，照顧好你媽，將來肯定吃喝不愁……”

“別說這個了行嗎！”楚子航怒了，像只炸毛的小獅子，“你難道不應該先解釋一下你自己是怎么回事么？！”

“我……”

男人看著一臉怒色的楚子航愣住了，脊背彎下來，整個人透著一股慫樣。

“我其實就是想說這個，就這樣過下去，那樣的未來挺好的。比我過的日子強得多，你現在有選擇的機會，不像以前的我根本沒得選，只能過搏命的生活。”

楚天驕看著楚子航，眼神里閃爍著不安，“今天晚上你也看到了，這樣的經歷對于我這種人來說，是日常。”

楚子航咬著牙，瞪著男人。

“所以這就是你當年離婚的理由？既然這樣你當初為什么要和媽媽在一起，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你知道你們分開的時候……”

楚子航的聲音低沉下來，壓抑得發顫，“我有多難過么？”

“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確實是我的錯……”

男人聽出來其中蘊藏的悲傷，變得驚慌失措，邊道歉邊想伸手去安慰，楚子航嫌棄地退后一步，楚天驕的手觸電般縮了回去。

“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和你媽媽在一起，也沒有后悔過把你生下來，我想你媽媽也是一樣。那是我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那時候的我太自大了，有了喜歡的人，就覺得自己能戰勝一切。”

“生下來了你管過我么？你說的不后悔就是讓老婆兒子在別人身邊過上你認為幸福的生活么？現在你又打算這么干了是么？你以為你為什么算我的‘親爸爸’啊？”

楚子航心里的火騰騰直冒，父子二人之間的氣氛灼熱到撲到他們臉上的風都是熱的。

楚天驕沉默了很久，長嘆一口氣，“你還小，很多事情不理解也是正常，你身上流著我的血，就像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想和你們在一起，也曾想給你們帶來幸福……但是就像今天發生的，我只會帶來災禍。

按我說的做，好嗎？”

楚子航第一次在二不兮兮的男人臉上看到強烈的焦慮和不安。

“在接下來的選擇里，走向正確的道路。”

路鳴澤敲敲欄桿，發出篤篤的響聲，示意父子談話時間結束，他看著楚子航的眼睛，平靜地說道：

“你有兩個選擇，像路明非一樣抹除今晚的記憶，或者……保留記憶加入我們，斬斷詛咒，創造一個不被血脈所束縛的新時代。”

“當然，我必須提醒你，新時代的來臨必然伴隨著流血與犧牲，它和你父親對你的期望相去甚遠。如果你選擇抹掉記憶，我會幫你壓制覺醒的混血種力量，你將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楚子航昂起頭，毫無畏懼地同路鳴澤對視，語氣沒有遲疑和猶豫。

“我要保留記憶。我不想無知無覺地在某人的庇護下，過完所謂幸福，實則懦夫的一生。”

啪嗒。

豆大的雨點落在楚子航的額頭，將他從回憶里抽出。

他的右手莫名被重物帶得一沉，一把眼熟又陌生的刀出現在他手里。

浪客劍心里緋村劍心的佩刀，由名匠新井赤空所鍛造的——逆刃刀·真打。

完全不同于上午他拿到的粗劣仿制玩具塑料刀，這把刀從重量到外形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訴說著，它是無疑的真品。

楚子航握緊刀鞘，緩緩抽出刀身，刀刃在背，細雨微光中，最先露出的是其上刻畫精細的刀銘：

“吾鑄刀劍幾星霜，吾兒不悟尤為萬世孫”

楚子航的古文成績很好，其大致意思是：

我鑄造刀劍耗去多少歲月，孩子不理解我，我所鑄刀劍是為了將來的和平啊。

在他拔刀的同時，不遠處的草叢中露出數雙閃爍著金色亮光的眼睛，視線緊盯著落單的少年，充斥著野獸般的貪婪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