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漫林,酒香入鼻。
天色本就很暗,山洞僅洞口幾丈勉強有些光亮,洞內深處漆黑一片,“當啷”一聲,似是酒壇墜地碎裂之聲,緊接著鼾聲不斷。對于未知,人總有無限的欲望,盡管張達也心有懼怕,但還是硬著頭皮輕聲說道:“我們去看看吧,前方是何人在避雨?”
暗步難移,唯借閃電之亮光,可疾行數步。柳霜霖、張達、林青嵐三人依次前行,百里瑩瑩緊跟其后,寒青膽小,躡手躡腳跟在瑩瑩身后。商隊其余人則是不愿前行,盤腿坐于洞前,看著馬匹。這也是張達的意思,畢竟是人多嘴雜,萬一出個意外,必定是作鳥獸散,想跑估計都來不及了。
柳霜霖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一聲炸雷,更無電光,前路漆黑,一行人只能著急干等著。林青嵐突然問道:“你的扇子呢?快拿出來給大家照個亮。”
“你這小子,說得輕巧,也得耗費真氣,豈能不勞而獲、坐享其成?”
青嵐不語,心里暗道“真是小氣”。寒青,語氣帶著懇求:“哥哥,真的好黑,我好害怕。”話音落,星河出,點點星光從扇中涌出,眾人看這山洞也無特別之處,除了鼾聲酒香,亦無他物。青嵐的臉都要綠了,沖著柳霜霖喊道:“快往前走吧,朝秦暮楚之人。”
“井底之蛙,你可知助人為樂?”
張達見這兩人不對付,只能催促:“大家還是去前方看一看吧。”
星光照前路,眾人緩步行。忽見前方,點點爍光,一汪水擋住了去路,柳霜霖高舉紙醉星河,目之所及,死水沉沉,酒香、鼾聲似乎是從水下傳來。寒寒星芒下,水中似乎隱藏著青山綠林,一輪山月在水中緩緩升起。林青嵐走上前去,星光灑下,人臉映在水中,寒青的臉龐也出現在了水中,還有她頭上的那朵花,水中花已開始綻放。
林青嵐伸手觸摸水面,水波蕩漾,花影殘、明月缺,只覺得水冰涼刺骨,身體內真氣紊亂,那股陰煞之氣是止不住的噴涌,瞬間就籠罩了眾人,一行人被卷入水中。
眾人還來不及驚訝,身體就被拽著拖入了水中,只能閉口不言。一陣天旋地轉,水面反轉,眾人再次露出頭的時候,已處在一湖水之中,頭頂一片晴天,岸邊杏雪正濃,桃紅初現,花香陣陣,鳥語聲聲。
貅狼從潭中竄出,將一眾人拖到岸邊,桃樹下胡亂散落著酒壇,大小不一,鼾聲正從桃林深處傳來。這個地方四面環山,每座山上都有石梯,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林青嵐張口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柳霜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沒好氣的說道:“什么地方?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碰這水干嘛,再說你體內怎會有陰煞之氣?”
關于陰煞之氣,林青嵐倒是聽李天風說起過,但是也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像是與黑竹林有關。
百里瑩瑩給青嵐解圍道:“青嵐他呀,是從竹林中撿來的孩子,從小就與常人不一樣。”
張達從樹下撿起了一個空酒壇,聞了一聞,說道:“就是這個味道,真香啊。”再看上面的字,寫著“春桃釀”三個字,想必就是酒名了。
“酒仙,又有來人啦!”遠處一山石曠空處突然多出五人,他們均是身背長劍。單看中間那人,稍微年長,白發白須,一副仙風道骨模樣。最左側的男子較為年輕,似乎是他沖著桃林喊道。
桃林中一陣騷動,鼾聲停止,一艘舟船隨水而出,船頭裝飾一魚身龍頭的巨獸,正欲騰飛,青嵐與瑩瑩驚訝道:“是鰲!”張達也是驚呼起來:“陽城村的走獸,怎么會在船上?”唯獨柳霜霖、寒青是一臉茫然,他倆并不知曉這鰲的來歷。
潭中游船,雖處桃林之中,卻染點點杏雪,一少年獨立鰲頭之上,看樣子也是二十七八的模樣,船上可見堆放著酒壇,想必就是酒仙了。烏發長髻,白衣傍身,灰褲其下,黑靴鑲金邊,白玉圓盤佩腰間,青青寶劍斜掛身后,紅玉寶石嵌腰帶正中,熠熠生輝,一派貴氣。
柳霜霖不禁說道:“真是英姿颯爽,瀟灑美少年啊。”
青嵐小聲問他道:“這個大哥,你認識嗎?”
“要說認識也輪不到我認識,山洞是你找的,水是你摸的,現在你問我認識不認識?”
他倆還在爭執中,卻見那個較為年輕少年,提劍而起,乘風而來,一時間,劍氣鎖湖面,水波動人影。一壇仙桃釀被掀翻,清酒散落船艙,香味四溢,醉倒一片飛鳥,當然還有岸邊的張達,只有柳霜霖似乎還在苦苦支撐,林青嵐、百里瑩瑩、寒青三人似乎已有醉意,但還能勉強清醒。
年輕的劍俠已飛至潭水上,長劍向下刺去,這等劍氣中混雜著寒熱兩種真氣,鋪天蓋地的斬擊,柳霜霖只覺得似乎喉嚨有什么東西,如鯁在喉,窒息欲絕。劍俠忽然說道:“酒中仙,此劍霜火,乃我自創,如何?”
劍氣飛過,林青嵐看在眼里,似乎是晴雪劍宗,但對方修為極深,怕是師傅李天風都不及。
寒熱之氣過境而來,狂風大作,赤劍霜刀呼嘯其中。酒中仙并沒有躲閃,反而是扶起了倒地的酒壇,沖那劍俠稱贊道:“洛飛羽,這蓮中天地外怕是已三百年了,你總算是有一點長進。”手中尚有幾滴殘酒,隨手甩出,五把似水長劍向年輕的劍俠飛來,寒熱劍氣瞬時就消散了,長劍刺來,洛飛羽已無處躲藏,遺憾道:“又失敗了,已三百年了嘛?那我二十年后,再來。”他看向湖水兩岸,一側桃樹蔥郁,花紅似火,炎熱入夏;一側杏花凋零,雪落寒地,蕭瑟似冬。洛飛羽放聲大笑,“一劍霜火,中分冬夏,值了!”
遠處,白發老者,喝止道:“飛羽,不要鬧了。”隨即甩出一劍,狂風再起,遮天蔽日,比洛飛羽更加強盛,狂風之中烈焰又起,一道風火屏障,橫在洛飛羽和五把水劍之間,這才幫他擋住酒中仙的隨手一擊。
看岸邊杏林,初雪染林,早已是冬去春來,細雨濕花。酒中仙正坐鰲頭之上,風晃舟船,湖面漣漪,片片杏花飛來,不由的說道:“桃林鳥語惹紅來,杏染仙壇雪入懷。寂寞蓮中風卷雨,唯求客愿述瑤臺。你這個老東西,一劍蔽日,一劍冬藏,真是奇景呀!”說罷,長袖一揮,酒壇飛向眾人,“來吧,且飲壇中酒,盡消世間愁。”
蔽日,正是晴雪劍宗御風決六式。冬藏,乃是正陽決五式,一劍出,凜冬散盡,春色歸來,故名冬藏。
洛飛羽接住酒壇,一飲而盡,風中對問:“酒中仙,你還有啥憂愁?”
“憂愁?吾之年少,劍敵萬人,文震四海。憂酒少不知醉意,憂屢試不登高堂。”
林青嵐雖然年幼,但他卻站在湖邊問道:“酒仙,你的劍氣這么厲害還用讀書參加科考?”
船向岸邊靠了過來,酒中仙說道:“小孩,修仙問道,修的是天道,苦讀科考,修的是人心。”
柳霜霖上前,畢恭畢敬,問道:“前輩,何為天道,何為人心?”
酒中仙道:“道家修道之人,多是修習陰陽二氣,可化萬物。儒家是修心,修的是仁義禮智信,一身浩然正氣。”
林青嵐搖了搖頭,似懂非懂。洛飛羽已回到白發老者身旁,略帶歉意:“師傅,是我獻丑了。”
聽了剛才酒中仙的話,林青嵐心里更加確定了,遠處那一行人來自晴雪劍宗,蔽日、冬藏乃是劍宗頂級招式,他曾聽李天風說起過。心中狂喜,風起之力起于腳下,飛向了遠處的空曠之地,甚至柳霜霖的話都未理會:“不要輕舉妄動!”
遠處,洛飛羽提醒著老者:“師傅,你看那孩童,可是御風決風起?”
老者不語,只是觀望,林青嵐跪在前方石板上,問道:“老爺爺,你們可是來自晴雪劍宗?”
老者面露激動,問道:“你是何人?怎會習得御風之術,師傅是誰?”
“晚輩,林青嵐,還沒有正式拜師,只是有個劍宗扶搖峰高手李天風,教了我幾個月。
老者激動的向周圍的四人說道:“劍宗,還有傳人啊!”
洛飛羽首先答道:“我也是扶搖峰,洛飛羽。”
“天瀑峰,凌空。”
“丹靈峰,馬躍中。”
“醒骨峰,蘇漢乙。”
四位劍宗弟子依次說道,洛飛羽指著老者,說道:“師傅乃是晴雪劍宗第十一代掌門,枯玉真人。龍門天梯已突破八層,要不是這歸墟來襲,現在怕是早已突破第十二層,歸入飄渺境了。”
枯玉對飛羽說道:“不要妄言。”將青嵐扶起,詫異道:“體內多了晴雪正陽之氣、歸墟陰煞之氣,還有一股兇獸之力,凌空,你來瞧瞧這孩子體內是不是藏有畢方鳥。”
“遵命,掌門師傅。”
凌空劍引真氣,青嵐右臂通紅,畢方鳥果然兇相畢露。
“掌門師傅,果真如此。也幸虧是有這畢方的靈力,不然這股歸墟陰煞之氣可就麻煩了。”
枯玉點了點頭,看這青嵐也非愚鈍之人,問道:“你們一行人是如何來到此地的?”
林青嵐講了在稷麓山避雨的事情,不知為啥,從一汪清水中就來到了此地。
“水?掌門師傅,我記得前段時間,是有一個自稱流波宗的人也誤入此地,近日倒是不見了蹤影。”蘇漢乙提醒著眾人。
“是啊,確有此事,不久前我曾見他挑戰酒仙,可惜實力太差,連那酒氣迷陣都沒闖過去就醉倒在半路了。不過后來,他倒是去對面山上拜訪了寒笑驚。”馬躍中也想起了此人。
寒笑驚三個字,林青嵐一下子就想到了寒青,脫口就問道:“寒笑驚,他是寒山氏族的人嗎?”
枯玉望了望山對面,說道:“他呀,也就這蓮中天地困住了他。”
凌空甚至有些憤怒:“我們一行人被困在此處也全都拜他所賜呀!”
枯玉擺了擺手,“技不如人,你我也無需多言。只是這蓮中天地怕是已不再隱蔽了,前有流波宗的人闖入,如今又來了晴雪劍宗的人,你們跟我前去,問問酒中仙。”
湖邊桃林中,酒中仙正把玩著那把紙醉星河扇,星光入眼,他不由得說道:“此扇像是故人之物,他酷愛飲酒,曾與我對飲三日不醉,后來聽說去杏花村尋找美酒便杳無音訊了。”
柳霜霖急忙說道:“酒中仙真是好眼力,此扇是家父從杏花村仙忘樓花千金所購得。”
酒中仙沒再搭話,獨自觀扇,惆悵萬千。枯玉帶著眾弟子也來到了湖邊,寒青一下子又跑到了青嵐身旁,小聲問道:“青嵐哥,他們都是什么人?”林青嵐得意說道:“他們都是我師哥。”洛飛羽立刻就用劍柄戳了戳青嵐后背,責罵道:“什么師哥,我們都算是你師祖了!”
枯玉將酒中仙拉到一旁,問道:“蓮中天地怎么回事?上次那個流波宗的人去哪兒了,怎么又有人闖進來了?”
“蓮中天地不過是個結界而已,自然有破解之法。枯玉老頭,當年你們五人以身祭劍,用風火焚魔陣困住了寒笑驚,但被困的還有擔山門弟子、馭獸傳人象主、流波宗弟子。不曾想流波宗的弟子們為了躲避烈焰,以水之力連通到了漉漉泉,他們還未逃離卻被寒笑驚搶先了。”
枯玉不可置信的問道:“竟然有這事?那我們現在……”
“殘像而已。寒笑驚逃至漉漉泉,卻被月童子發現,神劍星疏,寒光畢露,一劍刺入泉中,斬斷通道,寒笑驚不得已又返回風火陣中。可惜的是陣內生靈已被焚盡,魔炎失控,不加制止的話中原大地都會陷入火海,我不得已才用蓮中天地隔絕了此陣,蓮中天地內時光不再流逝,你們也都是歸墟大戰前的殘像。”
“那寒笑驚呢?”枯玉顯然是更關注這個怪物的死活。
酒中仙指了指對面的山頭,說道:“就躲在北側的山上,不過他也休想從此地逃脫。”
枯玉帶著其余四個弟子來到湖邊,望望湖中倒影。柳霜霖問道:“幾位高人,湖中可有異樣?要如何才能脫離此地?”
枯玉抬頭看了看這少年還未言語,酒中仙走湖邊,翻手之間湖水大變,只見得湖底是熊熊燃燒,不見任何生靈,活如人間地獄一般。
一眾人圍了過去,皆都面露驚色,寒青早都躲在林青嵐背后不敢張望,百里瑩瑩強裝鎮定,問道:“酒中仙,湖水是怎么了,我們方才也是從這湖里游上來的。”
酒中仙再次翻手,湖水又恢復平靜,寒青好奇的看著湖里的尾巴,仿佛忘記了剛才的慘象。
“枯玉,湖底便是風火焚魔陣的烈焰。”酒中仙說完后便跳上船,游向了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