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驢車比郭灶火家的小平車大出至少一倍，全部用實木打造，很笨扎，車廂兩邊各有一排供人坐和放東西的架子，車廂底鋪滿紅碎屑，兩邊都有高出車底部二厘米的凸槽，可以確保最底層的那層磚，遇到孬路時也不會錯位掉下來。

郭灶火圍著這輛大車轉了一圈兒，輪胎用的也是小四輪的前胎，胎花還挺新。

車子的外觀也沒問題。

丟失的那些磚，到底是如何不翼而飛的呢？

見趕車的漢子系好牲口往這邊走來，郭灶火若無其事的問道：“大叔，今天拉幾趟了？”

“這是第二趟，得趕吃飯前裝好，爭取今天拉三趟！”

趕車的漢子認識郭灶火，說話間咧嘴一笑，露出四環素牙齒。

郭灶火遞了根煙過去：“我看你這車輪胎花還透新，剛換不久吧？”

“剛換六七天了，三個月白干。灶火，你咋不睡覺呢？”

漢子接過香煙，湊頭對著郭灶火的煙頭點燃叼在嘴角，帶上皮手套開始裝轉。

“剛才在街上買點東西，等吃好了中飯再睡。”

郭灶火說著，拿起另外一副磨損厲害的皮手套戴上，幫漢子一起裝車，

“大叔，你干這行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了，以前不給私人拉磚，想干都干不成，這兩年政策好了，私人可以單獨干活了，累是累了點兒，但賺多少都是自己的。”

漢子說話間，疲憊的臉上帶著欣慰。

兩三年前農村人還都在吃大鍋飯，每個勞力都要賺公（工）分，無論做什么都要以集體利益為重，每天先開會后干活，這樣一來就有難免有人和稀泥，導致分配不均，和稀泥且會拍馬屁的就能干輕快的活，拿多的公（工）分，任勞任怨的反而拿的少。

現在政策好了，包干到戶后激發出每個人的潛力，干的多收獲就多，干的少收獲就少，公平公正。

所以這漢子雖然很辛苦，每天早出晚歸的，但賺多賺少都是自己的。

他雙手拿磚，碼磚，都很熟練，聊天干活兩不耽誤。

“是啊，現在國家的政策好了，大家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只要努力干，就能吃飽飯。對了，大叔，你這一車能賺多少錢？”

郭灶火也是熟練工，兩手抓磚的速度不比這漢子慢，兩個人邊聊邊干活，很快最底層的一層磚被擺好。

“看路遠路近，10里路之內的一趟3塊錢，每超過10里路加1塊錢。”

郭灶火：“那還是干近路的合算。”

“近路的基本上都是人家自己來拉，我們拉的大多數都是10里路外的，連人加牲口再加大車，一天也就賺個十來塊錢。就這兩只輪胎，我打底要兩三個月白干。”

漢子說話間掄起兩只胳膊，把臉上滴答的汗水擦一下。

郭灶火：“一個月去掉下雨天，去掉空窯期，這樣算下來一個月能賺百十塊錢，這不錯了，城里工人工資一個月才30來塊錢。”

“錢干的是不少，但熬人啊！”

漢子知道郭灶火是出窯室的，所以實話實說，不遮不掩。

“只要是和泥打交道的都累人，莊稼活沒有一個是輕松的。”

郭灶火說話間直起腰，就這一會的功夫，他頭上冒汗，后背濕了，這活比出磚還累，怪不得所有拉磚的人看上去都累的形如枯槁。

“沒辦法，咱農村人生出來就是和泥土打交道的命。

現在拉磚的活也不好干了，同行之間互相擠兌，運費越來越低，嫌便宜了你不干，有人搶著干。

所以現在只要是有活就得接，只要車轱轆轉就有錢賺，一天不干，一天就得吃老本。”

漢子見郭灶火滿臉是汗，笑道，“灶火啊，你干了一夜活也不容易，到一邊歇著去吧。”

郭灶火繼續搬磚：“沒事，我幫你把這車裝齊。大叔，你這大車是在哪里打造的？”

“怎么，你也想干這行？”

漢子說話間直起腰，喘了幾口氣，

“灶火，不是我阻止你，更不是怕你跟我搶生意，這活不適合你們年輕人，說句不好聽的，這活干3年，打底少活10年。

像我這樣年紀的是沒有辦法，上有老下有小，老人身體不好要吃藥，兒子說媳子要蓋屋，不干怎弄？反正，就僅我這一身熬吧！”

郭灶火笑了：“這活我真干不來，和你合裝這一車，我身上都濕透了。是這樣的，我不是有個親戚嘛，知道我在窯廠干活，就讓我幫忙打聽，像樣種專門拉磚的大車，是在哪里打造的。”

“這你算是問對人了。想要拉磚，不但得有好牲口，還必須得有一輛好大車，這得找好的木匠打造，得下大本錢。

北河公社有一木匠專門打這種大車，他活好，工錢也貴，但貴有貴的理兒，他打造的大車能用個三四年沒問題，便宜的一年就散架了。”

郭灶火：“一分價錢一分貨嘛。”

漢子道：“對嘍！在河西公社那邊有一個木匠手藝更好，他打造出來的車，質量還要好一頭。不過這個人脾氣有點古怪，找他打大車不能催他，而且得先把錢付了。”

郭灶火：“他打出來的車，好在哪里呢？”

“底盤更扎實，耐造！”

二人邊聊天邊干活，20多分鐘一車磚裝好了。

“灶火，辛苦你了。”

漢子臉上的汗往下淌，沖開灰塵就像一條蜿蜒的蚯蚓，他一分鐘不休息，拿出扁繩準備把下面一層磚固定住。

郭灶火在邊上提醒：“先叫有德叔來點數！”

“光顧跟你聊天，忙忘記了。”漢子想起來還沒點數，他扯著嗓子喊道，“李無德，過來點數。”

“喊魂啊！”

李有德跟他是老相識了，答應了一句走過來，把夾滿煙的左手遞給二人，“灶火，你不會是也想趕大車吧？”

“有德叔，我哪那本事。”

郭灶火從李有德的手指丫里接過一根煙，擦根洋火和漢子一起點燃。

“這活灶火你干不了，干了這活，累的你連媳子都不需要了。你看他，自打干了這活，家里媳子都顧不了了，還得請我去幫忙照顧。”

李有德邊點磚數邊開玩笑，他和拉磚人都很熟，開玩笑是常態。

“你這個李無德啊是真無德，說這話就不怕害嘴。”

漢子抬腿朝撅屁股數磚的李有德的屁股上輕踹一下。

李有德起身咧嘴笑，數量正好，拿出單據開單子，漢子拿著扁繩綁車。

郭灶火伸手幫忙：“大叔，中午飯到了，吃好中飯再走。”

漢子道：“等會兒我走路上吃點就成。動作快點回來還能再干一趟，今晚上能早點收工。”

“別光顧干活，飯也得吃，看你熬成什么熊樣了。”

李有德把單據往磚頭上一放，到別處轉去了。

二人合力扎好大車，漢子牽來牲口套上，跟郭灶火聊了幾句，趕車去窗口開票。

郭灶火抬頭看看快到吃飯時間了，正想去上廁所撒個尿，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就聽大院子那邊傳來有人哭喊聲：

“窯廠的老少爺們都出來看看哦，看看我這沒依沒靠的老婆子被欺負嘍。”

聽聲音好像是自己不久前，在四岔路口遇見的那位老婦人。

郭灶火連忙朝大院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