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有人開始小聲議論。
“這云才人扯謊也不打腹稿,我六歲的侄女都做得比這好看。”
“就是,當今官家小姐,哪個不是打小練得手比織女還巧呢……”
“虧她也能想得出來這種理由。”
“算了,可能是逼急了吧。”
云連星側耳聽著,心里卻平靜了許多,她們不信也好,最好是讓她現場證明一下。
正所謂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陳韶清了清嗓:“空口無憑,不如云才人為各位姐妹演示一次,也好還自己一個清白。”
眾目睽睽之下,梅蘊玉派人送上一套制作材料,云連星看著這些東西確實覺得眼熟,但擺弄了兩下就有點兒記憶斷片,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阿芷,阿芷悄悄給她比劃,云連星卻還是不得要領。
云連星心一橫,做成什么算什么吧。
片刻,云連星揮了揮手里的東西向梅貴妃示意:“娘娘,妾身做好了。”
此話一出,殿內許多雙眼睛都看過來,只見云連星手里舉著一個五顏六色的物件,看起來是彩紙拼湊的,中間還橫斜著幾根木條,但固定不牢、歪歪扭扭,隨時可能變形散架,比之梅貴妃手里的還要抽象派不少。座上的大家閨秀們很難把這個東西同“紙鳶”聯想到一起。
但她剛剛笨得不像演的,各位嬪妃互相看看,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事已至此,梅貴妃也不好再說什么,可能戶部侍郎真的家教不嚴,教出了個手腳、腦子都不靈光的女兒吧,正要擺擺手讓云連星退下,陳韶又開口了:“無論如何,妹妹在御花園所作所為都有傷風雅,要是姐妹們都個學個地不在技藝上精進,走這種旁門左道爭奪圣寵,那后宮與街坊巷口還有什么區別?”
梅蘊玉想來也是,還是給云連星定了罪:“著實不能讓云才人開這不思進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風氣,罰俸兩月,抄《女訓》一遍,抄好了送到本宮宮中。”
“……”云連星感到無語,這和不卷就扣工資的某些企業有什么區別,但還是乖乖認命,“妾身領罰,謝娘娘寬宥。”
“依妾身看,云妹妹年紀尚小,認錯態度又好,還望娘娘念她初犯,罰俸就免了吧。”一道溫溫柔柔的女聲響起,云連星看過去,是坐在次座的一位美人,想來位份不會低,不過美人衣色素雅溫和,坐在嬌艷的梅貴妃身側就被襯得灰頭土臉了。
她為什么要幫自己?云連星在心里默默打上一個問號,按理說,這種卷生卷死的大環境,早就磨滅了所有的人情冷暖,大家都力求壓別人一頭,最好能順便踩別人一腳。
“既然和昭容發話了,那就免了吧,但是若有下次,本宮必定重罰。”梅貴妃深深地看了和昭容一眼,決定給她幾分面子。
和昭容云淡風輕地回梅貴妃以一個淺笑,又轉頭對云連星一笑:“云妹妹跪久了,快坐下吧。”
云連星這才發覺自己仍然跪著,想要起身,腿腳卻早已酸麻得失去控制,還是在阿芷的攙扶下勉強坐好。原來這也是下馬威的一部分。
云連星不記得最后自己是如何被放回去的,只記得眼前鶯鶯燕燕,耳邊鬧鬧嚷嚷。
剛踏進行歌館,還沒來得及感嘆今天命途多舛,云連星就被一院子的木條、彩紙、素線給逼退了出去。她揉揉眼睛,重振旗鼓,推開大門,可那些東西還是原封不動地在那兒。
阿菱迎上來,身上掛著還沒理清楚的線團,卻喜笑顏開的:“娘娘,這可都是皇上賞賜的!您可算熬出頭了!”
如果這也算賞賜,她寧愿沒有。
傳旨公公見云連星回來了,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道:“恭喜云才人,皇上賞賜了這好些扎紙鳶的材料給您,吩咐奴才傳話:‘務必讓云才人勤加練習,精進手藝,切不可再言行無狀,擇日由梅貴妃驗收成果’。”
云連星心里不情不愿的,面子上做足了欣喜和恭敬接旨:“謝皇上恩典。”不過打點傳旨太監這種事她是懶得做了,使了個眼色讓阿菱把人請出去。
確定傳旨太監走得影子都看不見了,云連星趕緊關上大門,往院里躺椅上一倒,開始大吐苦水:“這一個個的思路倒是很一致,就不允許有人不想參與競爭,就樂意看丑東西嗎?丑怎么了,丑也是我親手做的!換個思路,這不是‘樸拙’得很嘛!”
“送這么些東西來讓我做,我又不是產風箏的,又不拿風箏當飯吃——”
“我,云連星,誓死不當流水線女工!”
阿芷一邊給云連星捶腿一邊歪著腦袋問:“娘娘,什么是流水線女工?”
云連星煩躁地蹬了蹬腿:“就是,每天做大量重復的事情,獲取一點點好處。”
“那描花、練字、撫琴算不算呢?”阿芷追問。
“如果不是真心喜歡,也不是為了修養性情,描花、練字、撫琴而不真正知道自己做這些事的價值,只是被迫日復一日地去做,那就也算吧。”云連星略加思考,給出一個答案。
阿芷卻更加疑惑了:“可是,娘娘閨中向來如此啊?”
“隨便吧,反正我不干!”云連星翻了個身兒,想想還是決定給自己留點余地,“除非皇帝站在這兒監工。”
林郁批了一下午折子,方想起來今早在御花園大睡特睡的云連星來,也準備看看這位不守規矩的云才人還有什么花樣兒,那曾想剛剛踱到行歌館門口,尚未來得及遣人通傳,就聽見里面中氣十足的一聲“除非皇帝站在這兒監工”。
她為什么要讓自己監工呢,林郁默默思忖,不過半晌沒見,這個云連星就把他掛在嘴邊,還指定了要他站在她眼前……很快,林郁恍然大悟:云連星一定是對自己芳心暗許、念念不忘,她心里有朕!
果然,此前的種種不過全是她自作聰明為愛情放手一搏的籌劃罷了,居然還真的讓她得逞了。那便破格給她一個機會展示自己,看她能否勝過蘊玉、阿韶一籌吧。
于是林郁揮手示意下人不要通傳,他親自推開了行歌館的大門。
但見一團模糊的柳綠色影子從躺椅上彈起來,踉踉蹌蹌落在自己面前:“妾身參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