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這塊地界，粗狂冷冽的氣質不比別處。
在這里，來往很直白，恩怨也很直白：今天的恩不會放到明日報，今天的仇怨也不會等到明天才清算。
瓜州一戰，西北都護府也是出了大力氣的。
一衍合宗損兵折將之下，算是元氣大傷，沒有討到任何便宜，成了諸多勢力角力之下最大的輸家。
明宗亂了，北漠邊境上也有摩擦和異動，西北都護府雖然孤懸，但也逃不了事后的反撲和報復！
鳴沙城里，老裴相公座下的將官們短短十幾天遭遇了數十次刺殺和襲擊，讓人焦頭爛額的同時疲于奔命。
幸好，裴元紹出城的時候瓜州的事情還沒有發作。作為家里的二號和老幺的他，存在感一直不算很強的他，手上收到自家老爹的書信之時，他已經南下到了西牛道。
這是他大哥裴元雍的意思。
被鳴沙城的百姓冠以“大裴相公”之名的裴元雍，如今已經是老爹手下第一智囊和能臣。
而他這個“小裴相公”目前還在混吃等死，遛狗走馬的同時搞得家里烏煙瘴氣，氣得老娘每日淚眼婆娑。
自家老爹再也看不過眼，一是心疼老妻，二是準備眼不見為凈，便扔給他一份六分半令，準備將他扔到長安去試試運氣，看能不能參加參合學宮的桃花飲酒。
萬一呢，要是萬一呢？雖然那機會很是渺茫就是了。
于是，他就一頭扎進了莽莽黃沙和漫天的強風之中，雖然是那樣的不情不愿，卻也不得不如此。
“北地如今混亂，還是走遠一點好的多。”離開鳴沙城時，大哥裴元雍是這樣拍著他的肩膀吩咐的。
還好，他裴元紹自認自己雖然滿身缺點多如牛毛，但還是聽話的。
西風里，黃沙漫漫。
“哎～～倚翠，還有多久才能到甕山啊？”裴元紹萎靡地坐在一匹馬上，搖搖晃晃地看起來很沒有精神。
他本人年歲還很輕，長得也唇紅齒白英俊非凡，因為自家爹娘的樣子都不差，有著很好的底子。
他還喜歡穿一身白衣，一雙桃花眼里風情無限，只是身子有些偏弱顯得消瘦，臉色白凈的他在府里其實很受丫鬟婆子們喜歡，讓他很是得意不已。
倚翠就是這樣一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頭：除了大大的圓臉之外，整個人都帶著點嬰兒肥，喜歡穿嫩黃色的衣裳。
她是遠在鳴沙城的老夫人擔心兒子出門在外過得不好，逼著自家相公給兒子配上的。
老裴相公夫婦生下裴元紹時已經接近五十歲，算是老樹開花，所以平日里對他嬌慣的緊。
容貌算不上頂尖的倚翠，原本是絕對撈不到這份在別的丫頭那里看來很有可能一步登天的機會的——只是老夫人擔心別的鶯鶯燕燕會影響二少爺，所以才差遣了她來照顧衣食起居。
此時的倚翠同樣懨懨地騎在馬上，像一朵枯萎的花，了無生趣：
“二少爺，還有兩三天，你耐心些。”
裴元紹頓感無趣——他這次出門，大哥做主沒有給他配備很多人手，一行人才不過二十來人，三四匹馬，想要找些樂子都做不到。
自家老娘出門前好像有吩咐：往日里都是家仆的這些家伙巴不得貼到他身邊，如今卻個個繞著他走。
除了倚翠，再沒有別的人愿意跟他搭話了。他裴元紹狠狠地憋了一路！
如之奈何？
忍忍……再忍忍！
聽大哥裴元雍說過，到了甕山后到時會有人接應自己，那個時候應該就會輕松上不少了吧？裴元紹欲哭無淚，只能這樣努力安慰著自己。
他什么時候受過這種苦？
這幾日天天吃干糧，他都上火長了好多痘痘。倚翠這死丫頭也算不上是個體貼的，常常聽他的吩咐只聽一半，好像背后他家老娘也有支招，所以倚翠可以大膽地駁斥自己的某些命令。
怎一個凄慘二字了得？
天下再沒有比他還可憐的紈绔子弟了吧？
平日里最愛穿得干干凈凈的他，現在靴子里、風披里、氈帽里，一旦不動還好，一動全是細細的沙子簌簌地往下掉個不停。
長久不洗澡，身上也酸溜溜的一股怪味兒，原本身上香香軟軟的倚翠他也嫌棄地扔開老遠——都要餿了都。
裴元紹滿腹的牢騷無處發泄，原本還有力氣一個人在那里生悶氣。
但是路程一長，發現沒人在乎自家的二少爺心里滿是不痛快，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得收起矯情的姿態來。
這樣下來，路程反而快了不少。
“你看少爺，看見甕山了！”
倚翠丫頭的聲音突然帶著驚喜和雀躍鉆進此時癱軟在馬背上的裴元紹耳朵里，無異于天籟！
“哪里哪里？”裴元紹迅速立起身子站在馬背上，順著倚翠的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條青色的線條在視野內很遠的地方突然出現，隨著身下馬兒的奔跑不斷起伏綿延。
很奇特的是，那條高聳的山脊線頂一直平鋪直敘地從視線左邊一直蜿蜒向右邊，差異變化很小。
甕山，山頂平如甕口，綿延百里而無一絲變化，因而得其名。
越過一道沙丘，身下馬兒的四蹄已經踏上了碎石滿地的戈壁，再往東邊去就只剩裸露著千巖萬壑的荒漠。
雖然依舊惡劣，但到底要比沙漠要好走多了！
小小的隊伍里爆發出一陣歡呼，為長久無聊路程憋悶壞了的心情頓時為之一暢，感覺輕松了很多。
到現在，甕山雖然在望，但還是需要再走上大概三兩天，才能正式到達山腳下，這就是望山跑馬。
裴元紹終于開心起來了，連眼睛也亮了幾分：
我小裴相公裴元紹終于要一掃頹然沉疴盡去，而后時來運轉了嗎？！
他沒有看到的是。
在天上很高很高，幾乎很接近云層的地方，一直有三兩只極為迅捷的老鷹的身影在那里盤旋。
等到視野極好的老鷹們在空曠的戈壁上鎖定住他們的位置，便有一只看起來很強壯的有著紅色長喙的老鷹厲聲長嘯一聲，振翅飛向甕山的方向！
“哎？有老鷹哎！！！”
裴元紹聽到聲響，迅速在天際中找到了盤旋在頭頂很高處的鷹隼，顯得很是驚喜的樣子！
“二少爺，不要大驚小怪。鳴沙城里您的書房里的哪只不比這些神駿呢？”倚翠適時打斷自家少爺的閑情逸致。
“趕路吧少爺。”
“你真無趣，家生的哪里比得上野生的呢？”
真是野生的嗎？卻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