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的第二天清晨，當周巖穿著那身“沈?qū)W姐的時尚裝”再次出現(xiàn)在操場時，黑瘦教官那鷹隼般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他，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顯然，昨天給教官留下了過于“深刻”的印象。教官二話不說，大手一揮，直接進行了位置調(diào)整：“你！那個……穿得比較涼快的男同學！對，就是你！換到第五排最右邊去！你前面那個女同學，換到第四排最左邊！”就這樣，周巖和林雨晴被物理隔絕到了隊列的兩端。

接下來的日子，軍訓按部就班，在日復一日的“一二一”、曬得滾燙的地面、能把人蒸熟的秋老虎天氣以及“老牛”王大力那越來越洪亮的整隊口號聲中度過。站軍姿、踢正步、練隊列……汗水流成了小溪，皮膚曬脫了皮，腳底板磨出了泡。瘦猴李強依舊在休息時貧嘴逗樂，胖墩趙大鵬依舊在解散后鼾聲如雷，“老牛”王大力則越來越有體委的范兒，嗓門愈發(fā)洪亮。周巖穿著他那身引人注目的行頭，在隊伍邊緣努力當個透明人……

終于熬到了最后一天——匯報表演暨總結(jié)大會。

操場上旌旗招展，氣氛莊重。新生們穿著新舊不一借來的校服，在教官的口令下，踢著還算整齊的正步，喊著震天響的口號，走過主席臺，接受校領導和軍官的檢閱。表演結(jié)束，領導講話，高度贊揚了同學們吃苦耐勞的精神風貌（臺下一片曬得發(fā)蔫的腦袋），充分肯定了教官們的辛勤付出（教官們站得筆直，表情嚴肅）。

然后，就到了年度情感大戲——依依惜別環(huán)節(jié)。

剛才還一臉嚴肅的教官們，此刻臉上也多了幾分柔和。各班的隊伍開始騷動起來。女生們，尤其是情感比較外露的幾個，眼圈立刻就紅了。當主持人宣布“歡送教官”時，壓抑了一上午的情緒瞬間決堤。

好幾個女生都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有的女生膽子大，直接沖到教官面前，抹著眼淚：“教官！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以后……以后寫信給你！”有的則比較含蓄，拿著小本本和筆，紅著眼睛圍上去要簽名、要電話號碼。教官們顯然也經(jīng)歷過這種陣仗，耐心地在本子上寫著號碼。有的教官板著臉維持最后的威嚴，但眼神也軟了下來。

周巖站在隊伍邊緣，看著這“生離死別”般的場景，心里有點發(fā)懵，還有點莫名的尷尬。趁亂溜回宿舍，脫下了那身“刑具”，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軍訓結(jié)束，周末休息兩天，下周一將按下“正式上課”的啟動鍵。

大一的數(shù)學、無機化學，對周巖來說，可以輕松應對。那些公式、反應、邏輯鏈條，在他腦子里清晰得像老家鄉(xiāng)間的小路。然而，一遇到英語，腦子里就一團亂麻，抓不著頭緒。英語，是周巖的噩夢，高考150分只考了79分，屬于嚴重拖腿科目。特別是聽力，那簡直是外星語頻道！每次走進那個彌漫著塑料耳機味和無形壓力的聽力教室，周巖就覺得頭皮發(fā)麻，手腳冰涼。

基礎差？何止是差！初中在鎮(zhèn)上，英語老師比大熊貓還稀罕，代課老師換了一茬又一茬，發(fā)音一個比一個“本土化”，能把“thank you”念成“三克油”。高中拼命想追，奈何底子太薄，老師講課像坐火箭，他在下面聽得云里霧里。或許，真沒那個天賦？反正磁帶里那些嘰里咕嚕的聲音，對他來說，就是一堆毫無意義的噪音組合。

學課文還能勉強死記硬背，跟上大部隊的朗讀。聽力課？那簡直是公開處刑。

這天，又是令人窒息的聽力課。耳機里，一個語速快得像機關(guān)槍的男聲在叭叭叭地講著什么。周巖全神貫注，眉頭緊鎖，試圖從那些模糊的音節(jié)里捕捉到一星半點的信息。講的是……一個學生？好像遇到了困難？在圖書館？還是食堂？聲音忽大忽小，背景還有奇怪的雜音。他感覺自己像個在濃霧里摸索的瞎子，完全找不到北。

文章終于播完了。后面是提問環(huán)節(jié)，周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祈禱老師別點他。聽力老師有個習慣，不喜歡點名，喜歡點座位號——聽力教室固定位置對應的號碼。

“好，我們來看第一個問題……”老師流暢地點了幾個號，同學們也流暢地回答了。

“第二個問題……”

周巖稍微松了口氣。

“第三個問題，19號，你來回答一下。”

19號？！

周巖腦子里“嗡”的一聲，像被一記重錘砸中！那不就是我坐的這個位置嗎？！血液瞬間涌上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有點發(fā)黑。老師問的啥？第三個問題是什么？剛才那段鳥語到底講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大腦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盤。

他死死地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課桌抽屜里。臉燙得能煎雞蛋，背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教室里一片寂靜，仿佛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19號同學？”老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點疑惑。

周巖的身體僵得像塊石頭，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祈禱著：沒人知道19號是誰吧？快過去吧！求求了！

“19號在嗎？”英語老師刺耳的女高音再次響起。

周巖把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碰到桌面。他能感覺到周圍同學好奇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來。完了完了，社死了……

“25號，你來回答吧。”

一個清晰流暢的答案響起，像一記耳光，無聲地抽在周巖臉上。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示眾的小丑，羞恥感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接下來的時間，他如坐針氈，耳機里的聲音徹底成了背景噪音，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下課！

好容易挨到下課鈴聲響起，周巖抓起書本匆匆走出教室。

剛走沒幾步，右肩就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個激靈，回頭一看，是瘦猴李強那張帶著促狹笑意的臉，旁邊站著同樣笑嘻嘻的趙大鵬。

“喲！19號！”李強拖長了調(diào)子，模仿著老師的腔調(diào)，“跑這么快干嘛呀？心虛啦？”

趙大鵬也嘿嘿笑著補刀：“老周，知道你英語爛，沒想到這么爛啊！連說不會的勇氣都沒啦？哈哈哈！”

周巖的臉瞬間又紅透了，又羞又惱，剛想反駁，一個清脆帶著點怒意的聲音插了進來：“你倆英語又能好到哪里去！”林雨晴不知何時也跟了出來，叉著腰站在周巖旁邊，漂亮的杏眼瞪著李強和趙大鵬，“五十步笑百步！好意思笑話別人？”

李強和趙大鵬被戳中痛處，頓時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林雨晴說得沒錯，他們仨算是難兄難弟，都是江北英語教育“洼地”出來的產(chǎn)物。英語水平跟林雨晴這樣的江南大小姐沒法比。她來自江南水鄉(xiāng)，從小教育資源好，英語對她來說，是“so easy”，但對周巖、李強、趙大鵬來說，那就是，“very difficult”。

林雨晴轉(zhuǎn)向周巖，語氣不容置疑：“喂，周巖！你這英語，特別是聽力，得好好補補了！再這樣下去，期末準掛科！這樣吧，本小姐大發(fā)慈悲，以后抽空給你補補課！”

“啊？這……這不好吧？”

周巖心里其實是樂意的，卻又有些自卑。嘴比腦子快，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林雨晴一聽，漂亮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哈？本小姐免費給你補課，你還不樂意？！”她雙手把書抱在胸前，小下巴一揚，哼了一聲，“多少人想讓我補我還不樂意呢！不識好人心！愛補不補！”說完，氣呼呼地轉(zhuǎn)身就走。

周巖看著那氣鼓鼓的背影，他張了張嘴，那句“等等，我補！”卻像卡在喉嚨里的魚刺，怎么也吐不出來。只留下李強和趙大鵬在旁邊擠眉弄眼，一臉看好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