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姐兒”秀兒將一木牌遞給了韓晞,“洗衣時,從那公子衣物中摸出的。”
木牌很簡陋,上面只寫了汪正二字,字跡有些模糊,斑斑點點的血跡滲入了進去。
這是他的名字?
韓晞回頭望了望屋子,已是第二日,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韓晞先是敲了敲門,但屋內并無應答。她輕輕推開門,床上只余著被子,正當韓晞困惑之時,目光所及窗邊,一人身影映入眼簾。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白色的里衣上,斑駁的光影映照出瘦削的身影。他靜靜地坐在窗邊,仿佛與世隔絕,對周圍的一切都不聞不問。
“公子,昨日在河邊發現了你,便把你救了回來。”韓晞見眼前公子的神情,知道他許是經歷了什么,于是拎過秀兒手中的食盒,將屋門關上,輕輕地走到他身邊。“我叫韓晞,你叫什么?”
他沒有回話,依舊低著頭。
“家中洗你衣物時,發現了這個木牌,汪正?”韓晞蹲下身子,將木牌遞給他,輕聲問道。
沒等韓晞反應,手中木牌已被少年奪了過去,手心傳來一陣刺痛,木牌邊緣的倒刺已經扎入手中。
少年緊緊握住,眼中閃過一絲悲傷。“他們都死了~”他喃喃自語。
韓晞不好再指責什么,將手握住背在了身后。
“誰死了?”
“所有人!”
韓晞想起泗城失守,守城將士全軍覆沒,有些惋惜,他也許是大難不死,隨著江水漂到了下游。
她將食盒打開,從中挑了一塊油餅。“你吃點。”
他依然不為所動。
“那我陪你坐一會,你若想說什么便和我說。”
兩人就靜靜地坐在地上,少年像是丟了魂,不說話,就連表情也看不出什么。
“泗城一戰,我知道打得艱難,安國也損失慘重,昨日便聽說簽了停戰協定。”遇到這種情形,韓晞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說一些她聽來的事情。
“他們都說:現在雖是停戰,但是依著安王的性子,定會在休養生息后,加緊練兵,等到時機成熟再起兵攻打大鄴。而且泗城失守后……”
“哎,這世道不太平,對我們百姓來說,也許是活一日算一日,沒準哪天就成了難民,流離失所了呢。你在那場戰役中活了下來,終歸是幸運的。”
泗城失守,安軍便將所有的怒氣轉嫁到了泗城的百姓身上,燒殺搶掠,血流成河,韓晞不忍告訴眼前的少年。
韓晞又將油餅遞給了他,手彎曲之時,手心中的倒刺又往深處扎了一點。
嘶~
聞聲望向了韓晞,目光相對時,男子又快速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無措,他轉向韓晞的手。一個木刺半在外面,半隱在韓晞的手心,由于較深,已有鮮血順著木刺蔓延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慌亂地扶地站起,虛弱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他移到桌邊,將昨日大夫留下的紗布拿起。
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韓晞叫住了他。
“你這身子,再不吃飯,走起路來都困難,你快坐下吧,我自己來。”
韓晞將食盒放到桌上,從一小格抽屜中拿出創傷膏。瞅著手上的木刺,一鼓作氣拔了出來,嫻熟地涂上藥膏,痛感還是讓她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這點小傷,用不上紗布。再不處理恐怕就要愈合了”她轉頭笑著望向汪正。少女沒有一點怪罪,青澀的臉上,長長的睫毛輕閃,臉頰處略有些肉,顯得幾分可愛。
少年聽了,被逗得淺笑了下。
“小時候,娘親給我請了師傅,學了些日子的武術,破皮受傷也是難免的事情。”
“反倒是你,原以為你只是嗆了些水,可是換衣服時候,發現你腹部的傷口都已經被水泡得流了膿。你卻還不好好休養,這樣糟蹋自己。”韓晞溫潤的聲音中含些責備。
少年的耳朵倏地紅了起來,有些磕巴地問道“你~換得?”
看著他嬌羞的模樣,韓晞忍不住噗嗤一聲,“你們上陣打仗的人怎么這么害羞,竹哥兒幫你換得,我可~什么都沒看著。你若不方便換藥,可喊他”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油餅,低下頭,以掩住漸漸發熱的臉頰,大口吃了起來。一連吃了好幾個,直至食盒見了底。
“韓~晞?此處到都城大概要多久?”
“叫我小晞就好,我們這是禹城,如果一路順風的話,到京城,乘船最快也要七日的時間,走陸路可能要更久些。你家,是在都城嗎?”也不知道怎么,韓晞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期待著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遲疑了一會兒,眼中有些濕潤,“我家不在都城。我也不叫汪正,我叫肖昀,汪正是我的伍長,他是越縣人,可他已經戰死了”
他不想回去,也沒有臉回去,他太高估自己了,而在戰事面前,他什么也不是。
“伍長他是個英雄。越縣與禹城相鄰,等你休養好,可將他的木牌送回去,為他立個衣冠冢”韓晞鼻間有些微酸,那些死去戰士的尸骨大概已埋入黃土,再難尋到。這木牌興許攜著他的一縷魂魄盼著歸家。
“我要出去替娘親辦些事,你且休息著,晚間竹哥兒會把飯送來。”
“小晞,謝謝你”
今日一來,韓晞便是怕肖昀太傷心,多陪他說說話,肖昀雖然只是嘴上迎合了幾聲,但看起來好多了些。
走到屋門處的韓晞,忽轉過頭,嘴唇輕啟,想說什么,又閉上,冷靜了一會,似鄭重其事地學著話本子中的說道“不如以身相許?”
這話一說,肖昀這耳朵又沒骨氣的紅了起來。
韓晞停了兩秒,見沒人回答,急匆匆地推門出去了,實際上她只是看肖昀這兩日無精打采的,便想逗逗他,沒成想讓自己尷尬了。
“好”看著屋外停下的身影,肖昀小聲地說了一句,可這聲音太小了,聲音還未飄到門前便不見蹤影。
“我剛剛說著玩呢,話本中都這么寫的”韓晞怕肖昀誤會自己挾恩以報,朝屋內大喊了聲。
韓晞總是這般開朗明媚,肖昀面對著她,內心輕松了很多。
肖昀意識到手中的木牌,將暗格摳出,格中是一張紙,紙上由于沾了點水,有些字跡暈了開來。初入軍營,他什么也不會,總是惹事,伍長“汪正”雖嘴上罵他得狠,私下給他收拾爛攤子,知道他會寫字,便讓他幫伍里的兵們給家里人寫封信,就當賠罪了。
“小孩,你往后站點,你這細胳膊細腿,可別嚇尿了。哈哈哈哈哈”伍長這一句惹的一眾士兵大笑了起來,他窘迫地卻被分在了最安全的位置。
他從未見過戰場,泗城一戰,似乎天空都是紅的,見著敵軍飛來的箭,他愣住了。
“小孩,快讓開。”伍長邊喊,邊推開了他,胸口卻被長箭貫穿。
“小孩~交給我大母”伍長將他的身份牌塞與他,虛弱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伍長臨終前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和身份。
伍長總是罵他堂堂男兒,一遇到事就哭,可是他這次極力忍住了,可是淚水卻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是他將一切想得過于輕巧了,是他太自負了,覺得自己那三腳貓的功夫就已經能上陣殺敵了,都是他,伍長才會死。他一無是處,曾經只知道花著百姓的錢,吃喝享樂。
他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