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舟爺，我總是白天犯病……”

或許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讓這個可憐的女孩兒鼓起了勇氣，楊巧兒注視著他的眼睛，聲音軟糯，說完之后，彎彎的睫毛緩緩垂了下去。

“巧兒，抬起頭。”

哪知道，王承舟盯著她的眼睛，好一會兒才作罷。

小丫頭不明白他在干什么，被強迫著和其對視，緊張得渾身不自在，纖細的手指都快把身下的泥土給攥出水兒了。

老少爺們兒同樣不明所以。

王承舟卻松了口氣，站起身笑了笑，“沒事兒，不是啥難治的病。”

“真……真的？”

楊樹青一聽，連忙湊上來，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

“當然。”

王承舟胸有成竹地回了一句，指著楊巧兒的眼睛，“你們看她眼中的血絲，她的瞳孔上方有著三條明顯的血痕，狀若雞爪筋，直入瞳仁，這是早期癲癇狂癥具有的特殊征兆。”

“這道血紅色的雞爪筋只要不是貫穿瞳孔，或者生在瞳孔下方的眼白處，問題就不大。”

“而且，你們一直說巧兒發的是羊羔瘋，其中也是有道理的。剛出生的羊羔從胎衣中掙脫出來時，就與巧兒發病時表現出來的癥狀別無二致。所以，這種病又叫驚癇，是病人十月懷胎之時，在母親羊水中受驚所致。”

大家伙兒聽得目不轉睛，從來沒想過羊羔瘋的病名竟然是從這里來的。

“正因為如此，先前楊巧兒和張小拴跑過來休息的時候，才會被長蟲驚到，猝然發病。”

王承舟繼續解釋著，誓要消除村里人對癲癇的偏見，讓他們理解這也只是一種病癥而已，與什么鬼神無關，“按照現代醫學，也就是科學的說法，癲癇的發作都是腦部神經元‘異常放電’引起的，具有反復性和短暫性。其實也就是說它是因大腦功能障礙而引起的精神病。”

“但是，中醫不這樣認為。”

王承舟看了許萬年一眼，沒想到嚇得這位城里來的知識分子一陣緊張，以為他又在想什么歪點子。

簡直有點杯弓蛇影。

“中醫認為，癲癇都是因為陽蹺與陰蹺二脈失去平衡，加上胸中痰累積過多排不出去，而導致陰與陽之間的差異過大，從而引發的抽搐癥狀。”

“一旦發病之后，陰與陽之間相亢的力量就會減弱，因此會有一段時間的陰陽平衡。可等到陰陽相亢的力量積蓄到一定程度，就會再一次釋放出來，所以癲癇就具有了周而復始的特性。”

“由此可見，它的治癥方法不外乎豁痰清火，苦泄肝膽，辛通心腎。癲狂多實，當瀉；癇癥多虛，當補，僅此而已。跟什么大腦沒有一點關系，更不是什么精神病。”

王承舟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正色道：“所以，既然直觀上是陰蹺脈和陽蹺脈引起的病癥，那么，晝發癲癇灸申脈穴；夜發癲癇灸照海穴即可。”

陰蹺脈和陽蹺脈屬于奇經八脈，其中申脈穴為陽蹺之始，為蹺捷屈伸之主力；照海穴屬足少陰腎經，乃與陰蹺脈交匯之要穴，主候風閉塞，陰挺，失眠。

大家伙兒自然是聽不懂的，但并不妨礙他們聽得目不轉睛，甚至聽到只需要灸一個穴位就能好，楊樹青激動得都快給他作揖磕頭了。

那個年月，農村人結婚都比較早，女孩子十六七歲就要嫁人。

按理說楊巧兒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性格有性格，肯定是不愁嫁的，甚至以她的人才，攀個高枝兒，嫁個小干部也說不定。

可是，就因為她這個瘆人的怪病，別說嫁人了，甚至連一個上門的媒婆都沒有。

楊樹青和胡菊萍本就生養了三個閨女，還盼望著要一個小子，家里的負擔特別大，就指著她嫁了人能補貼一下家用，可她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哪個好人家愿意娶她呀？

所以，兩口子對她才一直不待見。

現在，聽王承舟說楊巧兒能治好，如何讓他這個當爹的不激動？

即便是楊巧兒自己，渾身上下都繃緊了。

不過，王承舟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見大家伙兒一臉迷茫，才解釋道：

“巧兒的癇癥是晝發，灸申脈穴確實可以延緩發作的時間，但想要根除卻不太行。”

“她的病程實在是太長了，想要徹底治愈，除了針灸之外，非得丸劑和湯藥不可。”

“只是，咱們這窮鄉僻壤的，不知道能不能湊齊所需的藥材……而且，巧兒所需的藥材還有些特殊，服藥之時，必須有人精心照料，萬萬不能出任何差池……”

聽到這話，楊巧兒的一顆心高高地懸了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眸子里的希冀甚至能把人淹沒。

楊樹青看到了希望，更是激動得直拍胸脯子，終于拿出了一個當爹的擔當，大聲哀求道：

“承舟叔，到底需要啥藥材，你盡管說吧。我楊樹青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這個丫頭治好！”

“還有就是……你個死妮子還愣著干啥？快過來給恁爺磕頭！”

“還有就是，這閨女命苦得很，承舟叔，就勞煩你多操操心，救救她吧！”

全村的老少爺們兒見楊巧兒真有治愈的希望，全部望了過來，滿臉殷切。

即便是氣呼呼地找上來的老支書王鐵林，看到這場面，也把罵人的話給憋了回去，悄悄地站在人群后面，注視著那個跟死去的王洪福有幾分相似的身影，神色復雜。

“起來起來。”

王承舟年紀輕輕的，哪里敢讓人家小姑娘給自己磕頭？當即就把她給拉起來，誠懇道：“巧兒，想要徹底治愈你的癇癥，其他藥材還好說，就是四物湯入黃連、生甘草，隨時令加減。唯獨一味燒丹丸……”

“罷了罷了，楊樹青，治療驚癇最重要的一味藥就是燒丹丸，其主要由虢丹和晉礬組成，你只要能買來，后續就包在我身上。”

“我在村子里的輩分本來就低，想不到還有巧兒這樣一個孫子輩的，為了我這唯一的大孫女，我王承舟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治好！”

“承舟爺……”

望著他的臉龐，楊巧兒眼圈一紅，淚水終于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