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陳超男快到家了。從酒店出門前，她給四海打了個電話。

坐公交回去，圖便宜。

省，超男從來節(jié)儉，結(jié)了婚，就更奉行省錢政策。

房子首付是婆婆家給的，寫兩個人的名字。這在超男看來是理所當然，沒有這個首付，沒有一個房子，她無論如何不會同意跟四海領結(jié)婚證。不過她也不是不通情理。婚房的貸款，結(jié)婚后兩個人一起還。有時候，超男還得還多一些。她在龍崗做語文老師，全區(qū)最差的一個班，孩子調(diào)皮搗蛋，她必須樹立起威嚴，所以時常板著臉孔。這情緒帶到家里，四海似乎也成了她的學生。超男說話，越來越喜歡用祈使句。

沒商沒量。陳超男打心眼里覺得，自己雖然是小城市的，可好歹也是城市女孩，她愿意嫁給一個鄉(xiāng)下來的鳳凰男，他就應該遷就她。

四海幾次提議要孩子，超男都說等等。

婚姻，沒進來的時候不太憧憬，進來了之后，同樣失望，無非是兩人搭伙過日子。晚上有人一起看電視。不過超男在家說老公不好，到了外面，卻總是夸四海能干。

小區(qū)門口，身邊閃過一個黑影。

超男嚇了一跳，大叫一聲。

“是我。”湊近了，是四海。他來接超男。

“你嚇死人。”

“看你老不回來，迎一迎。”

超男心里暖暖的，可不能表露出來。“洗澡水燒了沒有？”

“燒了。”四海說，“吃飽了嗎？家里還有餛飩面。”

“氣都氣飽了。”

“誰給你氣受。”

“你。”

“那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你還會說什么。”超男本來想說，你看看人家老公多會掙錢，你呢。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太傷人。

進屋洗澡。出來后，超男擦著頭發(fā)。四海說：“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你媽要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四海驚詫。

超男不說話，隨意翻著電視頻道。

“你不同意就不讓她來。”

“別，我不做那惡人。”

“那你不說話。”

“我是怕你做媽寶，沒了原則。”

“怎么可能，我向著你的。”

“咱媽來我不反對，但是來了就要按照深圳的規(guī)矩，鄉(xiāng)下那套就不要帶來了，這一點你應該去溝通，好多話我不好說的，你是紐帶，我跟媽的關系怎樣，你太重要了。”

“知道。”四海說。

“我先聲明，咱媽來了，別催我生孩子，我有我自己的打算，這是我們的事情，這個你都要打預防針。”四海表示同意。

“休息吧。”

“哪能休息喲，”超男站起身，走到飯桌旁。四海以為她餓了，問她要不要吃點粉。超男說：“把我那摞作業(yè)給我拿來，今天必須批完，明天要發(fā)下去。”

“我?guī)湍闩！?

“你不懂。”

“那我陪你。”四海轉(zhuǎn)身去臥室，從超男的包里拿出一大摞作業(yè)本。中學老師的必修課。

超男坐在飯桌旁。作業(yè)來了。她遞菜碗給四海，“想我一個知識分子……”

四海接得上話：“一定努力賺錢，以后給你這個知識分子一個書房。”

超男若有所思：“伍爾夫說過，每個女人都應該有一間自己的房間。”

“咱倆臥室不就是你的房間？”

“能一樣嗎？”

四海把電視聲音調(diào)小了，不打擾超男。

批改到一篇作文，超男不由得感嘆：“你看現(xiàn)在的孩子多明白呀！”四海問怎么了。超男朗讀：“這才七年級啊，《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是一個幸福的女人，她不用為生活奔波，因為爸爸給她足夠的錢，爸爸總說他愛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喜歡炒股、收房租和打麻將。我的媽媽很漂亮，她總是帶我去商場買漂亮的衣服。我的媽媽是一個有文化的女人，媽媽總讀很多書，張愛玲、三毛、張小嫻的書她都愛看。”

四海說呵，真有文化。

超男說你別打岔，繼續(xù)讀：“我的媽媽偶爾還去參加讀書會，學點哲學。媽媽說女人要有一些精神生活，不能總是物質(zhì)生活，媽媽告訴我，你以后一定要做一個淑女。我決心以后做一個像媽媽一樣的女人。”讀到這，超男反駁四海：“人家媽就是有文化的女人，我都多久沒讀哲學了。”

四海說你繼續(xù)讀。

“我的媽媽唯一擔心的是，爸爸有朝一日不愛她了怎么辦？她有時會跟爸爸吵架，嫌他不怎么回家。媽媽最近心情很不好。她問我，如果你將來有一個弟弟怎么辦？我說，我討厭弟弟。媽媽笑了。”

四海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

超男說，你笑屁，我倒寧愿當這種媽媽呢，幸福的煩惱，你有本事當這爸爸才行。

四海說知足常樂。

超男說我怎么不知足了。

四海說我沒說你。

“反正，我今年生日，必須在帝豪酒店包一間房。哭一場。”

“生日你哭什么？”

“我都多大了，什么也沒有，我不該哭嗎？”

“哭，哭，包一間房，陪你好好哭一場。”

“你不許哭。”

“那我干嗎？”

“看著我哭，”超男說，“還有，你付錢。”

“沒問題。”四海頗為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