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不知道,她剛離去后不到一個時辰,蕭漸漓卻也去了謝府。
隨行的,還有杜若衡。
依舊白衣勝雪,依舊面若冠玉,只是較前又清減了些。
這次,是杜若衡剛出海回來,給準新娘送來了南洋的各色特產,其中有一個翡翠做的白菜,菜葉上趴著一條肥肥的青蟲,甚是逼真,彌足珍貴。
謝疏桐見這二人來了,喜出望外,謝楠音此刻回避不及,只得行了禮,然后靜靜坐在一旁。
幾番寒暄后,蕭漸漓依舊帶著淡淡的笑容,執了疏桐的手,低聲道“近日可好,莫要太操勞了。”
“有姐姐相幫,卻也不怎么累。”她笑著望著蕭漸漓,這個男子終于就要成為她的丈夫了。
楠音低著頭,嘴角微抿,露出極為恬靜的微笑。
“唔,那就辛苦楠音了。”蕭漸漓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
這是原本要成為他妻子的女子,卻在為另外一個要成為他妻子的女子準備嫁衣。
終究是有些讓人心痛的,蕭漸漓的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傷痛。
謝疏桐望了他一眼,旋即垂下了眼簾。
“咦,這花好漂亮,哪里來的?”杜若衡突然看到了窗前桌子上那盆鮮紅的赤鹿百合。
“這是方才夜茗山莊打發一個老媽媽送來的,人才走不久。”琯琯笑著對杜若衡說道。
一聽夜茗山莊四個字,兩個男子都微微一愣。
“她、她怎么又送花來。”蕭漸漓望著這盆鮮艷奪目的赤鹿百合,努力不讓自己神色有任何異常。
只是握著疏桐的手,卻不知不覺松了開來。
“說是答謝她莊子被重修的,嗯,這莊主倒是個知恩圖報的。”謝疏桐帶著笑,望著這盆花。
“知恩圖報,也睚眥必報,小東西恩怨分明得緊。”杜若衡笑了一下,突然轉過身子,對琯琯說道“送花來的老媽媽,長得什么樣子?”
“干干瘦瘦,滿面皺紋,白發消散,噗,杜公子什么時候對老太太也有興趣了。”疏桐掩嘴笑了起來。
杜若衡嘆了一口氣,尚未開口,已經聽蕭漸漓問道“那個老太太,可有說什么么?”
“只交代了這花要如何養育就走了,并沒有說什么。”謝疏桐笑著道。
“莫非二位公子認識這老太太么?”一直默默坐在較遠處一張椅子上的楠音突然開口問道。
“怕就是鄢莊主本人吧。”琯琯突然似笑非笑的掃了蕭漸漓杜若衡二人一眼。
她自然是聽過孟斕軒傅揚波說過弄影剛來離園時扮成個老太太的事情。
“是或者不是,誰知道呢,終究是夜茗山莊的一份心意,領了就好了,唔,這花著實不錯。”杜若衡笑了起來,突然轉過身子對蕭漸漓說“我出來這大半日,也該回去了,你是留下來陪疏桐呢還是跟我一起走?”
“以后要日日陪著她,卻怕她嫌我煩,唔,我們走罷。”蕭漸漓依舊帶著僵硬的和煦微笑,溫柔又淡漠的將疏桐耳前的碎發撩向耳后。
自己這一生,就是跟這個女子相伴了,既然決定了,就要好好對她,這一點,他很確定。
至于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孩,她的一生,是屬于別人的。
他的笑容,益發的麻木。
“師父,我跟你一起回去。”琯琯清脆的聲音響起,很自然的站到了蕭漸漓身邊。
“嗯,你也該回去了,要不晚了,疏桐還要讓人送你。”他說著,習慣性的扯了一下琯琯的發梢。
她十歲起就跟在他身側,一轉眼竟然也長這么大這般美了。
她對他的依戀,他不是不知,若說他對這樣美麗又對自己傾慕的女孩沒有動過一次心,也太過正人君子,愛美之心,畢竟人皆有之。
曾經也想過,若她不是故人之女,將來會不會納為側室,也不好說。
盡管心已經死去,他畢竟還是個男人,很健康很正常的男人。
只是有些事情,來得太莫名其妙。
他還記得那個小女孩在那東瀛人右江紫藤面前是怎么議論他的,也記得她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說“我家歷任莊主說了,人若有二心,須當拉雜摧燒之的。”
只是她家歷任莊主可有告訴過她,若根本沒有心,又當如何。
他原本死去的心不小心悄悄的活了過來,然后又悄悄的死去,就像從來沒有活過一樣。
謝疏桐倚在窗前,看著三人的背影出現在花園的小徑中。
琯琯很自然的挽著蕭漸漓的胳膊,不時側過頭去望著他,一臉的天真依賴。
她冰冷的笑了一下。琯琯明知蕭漸漓就要成為她的丈夫,竟然依舊不知收斂,實在是太不懂事了,不懂事的孩子,就是要教訓的。
她回過頭來,看到楠音依舊靜靜的坐在一旁。
她這個姐姐曾經是她最羨慕的人,如今卻輪到姐姐羨慕她了。
即便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心究竟在哪里,她終究還是贏了,忍了這許多年,看著他身邊女人不斷,她至始至終不在他面前埋怨一句。
她終于是要贏了。
冰冷的笑意沿著她好看的唇角蕩漾了開去。
——*——
離園垂草閣。
三樓燈火通明,中間那間房子,坐著兩個心事重重的男子。
兩人斜對而坐,中間一張小幾上,溫著一壺老酒。
窗外寒風依然凜冽,蕭漸漓披著一件家常水月色褂子,身子依舊坐得端直,杜若衡卻穿著厚厚的貂裘,頭發微披散,一根繩子系于肩后,一手輕拿酒盞,略顯慵懶的半倚著桌幾。
“你今年的春寒,似乎比往年厲害些了。”蕭漸漓望著杜若衡,面露憂色。
“沒事,過了清明就好了。”杜若衡依舊懶懶的樣子。
“般若玄寒掌的寒毒按道理越練越輕微,你怎么反過來了?是不是練得太過火了,不要像我一樣——”
蕭漸漓話未說完,杜若衡卻打斷了他“對了,你先頭說你大乘八宗走火入魔,亂了心性,后來呢?”
蕭漸漓臉色益發的沉黯,過了好久,方緩緩道“后來,遇到了弄影。”
杜若衡握著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兩人沉默了許久,蕭漸漓從懷里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杜若衡面前的桌上。
“這根簪子,還給你。”
這是一根黑色的簪子,桐木化石所做,當世僅此一枚。
杜若衡放下杯子,伸出冰涼蒼白的手,輕輕拿起這根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