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城入府了，看到眾丫鬟們藏也藏不住的含羞帶怯的期盼目光，江嵐就知道大眾情人到了。她窩在耳房，直到有人把她叫了出去。

躲是沒有用的，即便她做好了心理準備去伺候楚傾城，還是很不爽。

她被帶到了涼亭，又是這個地方，好在這次終于沒有什么樂器的靡靡之音了，江嵐害怕再來一次故意刁難，讓她不小心得罪了沈蓮，那她就把這個府里所有的主子都得罪光，可以直接準備卷包袱走路找小西重生了。

楚傾城正在和沈蓮下棋，棋盤上黑子白子一堆，是在下圍棋。江嵐再次確定，自己和古代不對盤，什么琴棋書畫女紅，她真的是什么也不會，除了小學里練過六年毛筆字外，其他那是根本一竅不通。當然，她那毛筆字在這里也沒法看，只不過給了她一個鑒賞的能力而已。

“丑丫頭，過來。”楚傾城沒有抬頭，只是伸出手指朝江嵐勾了勾。

江嵐看了一眼四周，除了自己，其他的丫鬟都在很遠的地方，看來叫的就是自己，她走過去站在他身邊，等他的吩咐。

很久都沒有下文，江嵐心生奇怪，楚傾城又說話了，“你看這棋局如何？”

娘的，江嵐在心里咒罵，就知道這人不是個好東西，又想設個什么套子按在老娘頭上了？想要搞莫須有的罪名不成。

江嵐吸了口氣忍住：“回公子，奴婢低微，不懂棋。”反正這回她死活咬定不懂，啥也不說，看他還能怎么為難她？

楚傾城只覺得身邊的女子身上散出一股怒意，然后又驟然收起，輕描淡寫又恭敬無比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他想了想，不覺笑了，這次倒是真的沒什么惡意，不過就是單純的想要聽她說說話而已，她的嗓音很動聽，他的耳朵很喜歡。

沈蓮白了一眼江嵐，對楚傾城說：“她一個下/賤的丫頭，懂個什么棋啊，傾城哥哥你要手下留情啊。”

楚傾城收起了笑臉，淡淡地說：“自然。”

然后他不再發話，手下的白子落子如飛，速度奇快，很快就把沈蓮殺的片甲不留，棋盤上的黑子被不斷的取下。

沈蓮瞪直了眼睛，也沒空去理邊上的江嵐，努力了片刻宣告陣亡。她握緊了手里的黑子，嘟起嘴：“傾城哥哥欺負人，重來。”

江嵐上前把黑白棋都放到了盒子里，然后站在一邊等他們繼續廝殺，收收棋，這倒是個輕松的活，就是老要站著不好。

江嵐對圍棋不感興趣，也不敢有興趣，萬一她在一邊好奇看了，楚傾城來個神來之問怎么辦？或者說，沈蓮以為她覬覦她的傾城哥哥，妒意橫生，給她一頓好打。據說，這個姑娘看起來清純可愛，實則心狠手辣，有好幾個丫頭因為犯了小錯就沒有了活路。

楚傾城繼續下棋，這次下得很慢，還出聲講解，清潤的聲音干凈悅耳。沈蓮臉色微紅，時不時偷偷看一眼對面的男子，美滋滋地下著棋，心思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江嵐看著沈蓮紅撲撲的臉蛋，心里發笑，不去管她的其他事，端端這樣看著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她無聊著，一會兒不免就開始神游太虛。

楚傾城講了會，抬頭掃了眼身邊的江嵐，不免生出一股郁氣。他費了半天的勁，破天荒地耐心講解，本意就是說給她聽的。而身邊這個其貌不揚的丫鬟，站在那里，看似乖巧恭順，卻雙眼迷蒙，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但他可以斷定，反正決不會是和自己有關。

他看了眼面前滿臉陀紅的沈蓮，又看到遠處的丫鬟們都面朝這里翹首以望，再看看江嵐，眼睛半垂在地面上，臉色平靜，雙眼無神。

看什么，地上有什么好看的，難道會比他好看嗎？

楚傾城不知道為何生氣了，一下子沒了下棋的欲望，于是也停住了講解，恢復了肅殺之風，片刻后，等沈蓮回過神來，已是慘敗。

沈蓮嘟著嘴，等待江嵐收棋。

江嵐邊收棋邊腹誹，這人有病吧，教棋就教棋，下棋就下棋，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和顏悅色，一會兒兇神惡煞，神仙才受得了啊。她收好棋，偷偷看了他一眼，卻發現楚傾城正瞪著自己。她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乖乖，又忌恨上了自己了，和她又有什么關系，她立刻收好棋站在邊上不動。

楚傾城看見江嵐剎那間的變臉，那張圓臉上詫異，驚懼，然后面無表情，速度飛快，就像變臉術，突然間又想笑了。

這真是一個很有趣的丑丫頭。

楚懷玉說過，楚傾城在府期間，江嵐就是伺候他的丫頭，所以江嵐在主屋的差事就算是暫時性的結束了。但是楚傾城有怪癖，不喜歡自己居住的院子里有丫鬟留宿，所以江嵐就成了到點上下班的打卡族，白天按時去青居，晚上還是回去紅菱的右廂房。

當天下午，估計楚傾城休息完后，江嵐就到了青居，推門進去卻發現屋里沒人，只有桌上攤開的畫紙和擱置一邊的筆墨，空氣里有淡淡的顏料味道。

莫非已經畫好哪個美人了？她一時好奇就過去看了一眼，這次居然不是美人，而是副風景畫，灰色的風景，好像還沒有完工，有大片的空白，只不過是一條小澗，水流似乎很急，然后孤零零橫著一條小舟，在水里打轉。細看來那些空白處也不全是空白，似乎有些細微的毛毛雨，彌漫在空中。

江嵐沒有品畫的能力，卻知道畫家的畫大部分都是心靈的一種反映，春天蒙蒙細雨里，其實更多的是枝頭爛漫怒放的鮮花，而不是傍晚孤獨冷寂的小河孤舟。

這個富甲天下，美貌傾城的年輕公子，憂愁孤獨個什么？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吧。

不過這個畫境倒讓江嵐想起了一句詩，只是這詩和這畫只有形似，意境其實是截然相反的。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好詩。”門口走進了一人，正是楚傾城。

江嵐這才發現自己看畫太入迷，竟然沒有聽到人的腳步聲，更是不知不覺就把那句詩念了出來。

楚傾城走到桌前，提起了筆，卻沒有落下，他看著站在邊上一聲不吭的江嵐說：“把詩做完。”

江嵐趕緊搖頭：“我不會作詩，這是我看來的，最后兩句而已。”

楚傾城放下筆，看著她，黑曜石一般透亮的眸子盯著她不動，“來得這么晚，身為丫鬟卻偷懶，玩忽職守，是要挨三十大板的吧。”

江嵐垂下頭，咬碎一口銀牙，叫你愛吐嘈，叫你愛自言自語，現在吃到苦頭了吧，真是報應啊，隨便說什么都會被這個人恰好聽到，而且每次都會無端生出事來。可她真想不起這詩前面兩句是什么，以前高考時不過就是背幾句名句而已，她又是理科生，上了大學就和語文徹底拜拜了，現在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詩的前兩句是什么的。

楚傾城修長的手指不耐地敲了敲桌面，催促她快點。

江嵐想，算了，她不知道，難道他會知道？既然他更不知道，不如隨便說兩句，張冠李戴算了。

“千里鶯啼綠蔭紅，水村山郭酒旗風。這就是前兩句。”江嵐慢慢地說，細想來這好像也勉強能接得上，韻律也差不多，不過這首詩后兩句她記得清清楚楚，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和小舟沒一毛關系。

楚傾城在嘴里默念了兩聲，微微一笑，“丑丫頭，雖然你長相寒磣，倒是有一顆玲瓏心。”

江嵐心里默念，雖然你長相美貌，倒是有一顆惡魔的心，和那個沈蓮真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

楚傾城提筆開始在那空白處作畫，神態自然，專心致志，仿佛和畫融到一處去了。他握筆的手修長有力，作畫時行云流水，就像那些場景都在眼前一樣。

江嵐是一眼也不想再看了，誰知道還會不會再冒出什么事。可是楚傾城畫完后，轉頭對江嵐說：“如何？”

江嵐不得不看向那幅畫，如果說她剛進來時看到的那灰色調的半幅畫，讓人心生悲涼寂寥，那么這幅完整的畫，就絕不是這個意境了。在這條小澗不遠處，有大片連排的房舍，迎風飄揚的酒旗，周圍綠樹紅花掩映，遠處還有巍峨青山，還是在綿綿細雨里，還是沒有一個人影，可是這畫卻充滿了無盡的春意，一派生機勃勃與欣欣向榮，讓人心生暖意，輕松愉悅。

在江嵐驚訝的眼神里，他把那首詩題在了旁邊，勁秀的筆跡，卻讓江嵐汗顏，像這樣胡亂盜取中國古代文化瑰寶的穿越人士，怕是只有她一人。

楚傾城收起筆，伸出形狀完美的手指，輕點了一下江嵐的額頭，低聲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