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城里,聽聞王略前來投奔,彭脫帶著手下將校親自出城相迎。
之所以如此重視,倒不是他如何看中王略。
在彭脫看來,這個自稱不知兵的新汲縣上師,和那個波才一樣,整日文縐縐的,半點也不爽利。
他最是厭惡這種人。
他之所以弄出這么大陣仗,是因在他和波才之間,王略選擇了來投靠他彭脫。
彭脫雖然和波才都為渠帥,可因他是貧民出身的緣故,總覺得波才看不起自己。
而這也是貧寒之人一旦成功后的通病,敏感且自卑。
故而他心中始終憋著口氣,想要有朝一日壓過波才一頭。
所以在彭脫看來,如今王略前來投奔,便是覺的他彭脫在波才之上,如何能不讓他大喜過望?
不過,他若是知道了王略來投奔他的真正緣由,也不知會是何等神情。
西華城外,兩人相見。
與當日在新汲縣中不同,如今的彭渠帥排場十足,前呼后擁,好不威風。
“當日一別,不想今日才能相見。如今渠帥威震汝南,略謹為渠帥賀。”王略笑道。
“王君之言過了些。”彭脫爽朗大笑,神采睥睨,“不過是略有薄名罷了。”
王略卻是搖頭笑道:“渠帥大軍勢如破竹,不過短短時日便連下數城,勢不可擋。”
“略在來的路上,多聽聞眾人傳頌彭帥用兵之事。便是連路旁小兒也在言彭帥用兵,神鬼莫測,如鬼神一般。”
彭脫雖是嘴上說著哪里哪里,可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多了起來。
他忽的發現,原來讀書人還是有些好處的。不像他身邊這些泥腿子出身的憨貨,每次吹捧起來,總是那三言兩句,全無半點新花樣。
王略身后,趙英皺了皺眉頭,不知王略今日為何要刻意奉承彭脫。
一旁的錢信則是給了他個眼色,示意其稍安勿躁。
“只是,人怕出名豬怕壯。”王略話鋒一轉,圖窮匕見,“略在來的路上,也遇到不少山間草莽,借著彭帥之名,殘害百姓,為禍一方,實在是可恨的很!”
彭脫已被王略架在火上,猶然不知,怒道:“竟有人敢壞我威名!”
“彭帥稍安。某自然不會坐視,當即率軍與之拼死相斗!可惜在下不知兵,頗為艱難。”
王略嗓音越發激昂慷慨,“只是某當時想到,太平之志不可沒,彭帥之名不可墜。于是激勵士卒,拼死一斗,好在有渠帥兵威護佑,這才艱難取勝。”
彭脫到底是田間農戶出身,一時間竟然被王略搶白的一愣。
身后眾多將官聽聞是夸贊自家渠帥的言語,自然是跟著歡呼喝彩。
“略已擒得其中一個賊首在此,還請彭帥處置!”
王略示意手下人拖出那日生擒的虬髯漢子。
此時這人口中塞著破布,見到彭脫等人,立刻便死命掙扎起來。
“這便是王君口中的賊人?”
彭脫也是聰明人,不然也難得張角重用。在看到虬髯漢子的瞬間,他已緊緊皺起眉頭。
“不錯,正是此人!”王略迎上彭脫的目光,半點也不退讓,“此人糾結賊寇,打著彭帥的名號,作亂一方,實在是罪該萬死!”
“某深知彭帥為人,知君出身寒微,受大賢良師器重,視窮苦百姓為親子,如何能做出這般事來?這才得以識破此人奸計!”
“好在被某碰上,不然只怕彭帥的賢良之名,真要被此人敗壞了去。幸好如今我手中還有不少人證,可證彭帥清白。”
彭脫身后,有人認出此人,想要開口呼喊,卻被彭脫伸手攔下。
彭脫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多虧有王君在,不然真要被這些畜牲敗壞了我太平道的威名!”
王略笑道:“既然彭帥已見過了,那某便讓人將此人殺了了事,也就無需污了彭帥之刀了。”
隨即,他揮了揮手。
身后王仲上前一步,將虬髯漢子拖到一旁,也不避諱,抽刀而出,就這般當著眾人之面斬殺了此人。
彭脫深深的望了王略一眼,擠出一個陰冷笑容,“請王君入城。”
王略神色不變,笑道:“某所帶之人不少,不宜入城。”
……
是夜,彭脫的屋中傳來一陣陣怒吼聲。
“這王略欺人太甚!若非是顧及大賢良師,今日便要他死在西華城外!”彭脫依舊余怒未消。
在他對面,一個中年漢子勸慰道:“彭帥且息怒,此人當初到底是大賢良師親自安排在新汲縣的。”
“如今正是用人之時,若是咱們動手除掉此人,只怕到時大賢良師問責起來,渠帥也不好交代。”
此人是彭脫的心腹大將,名為黃龍。
其人陰狠多謀,平日里多為彭脫出謀劃策。
黃龍說的道理彭脫自然也明白,不然在城外時他也不會如此隱忍。
他心知肚明,不論大賢良師對劫掠百姓一事到底如何看,一旦真的捅到大賢良師那里,為了安撫人心,到時必定會認定是他的不是。
彭脫吐了口氣,沉聲道:“難道這口氣就只能這般硬生生忍下了不成?”
“倒也未必。”黃龍忽的開口。
他最是清楚彭脫的性子,知他平日里稍有仇怨便會將之牢記心中,說是睚眥必報也不為過。
彭脫大喜,問道:“計將安出?”
“此人我等是動不得,可旁人卻動得。”
黃龍陰沉一笑,“渠帥莫非忘了,如今陳國久攻不下,之前咱們幾次進攻都以大敗收場。那陳王劉寵是個有本事的,想必對付一個王略,應當不是什么難事。退一步講,他們不論誰勝誰負,對咱們也只有好處,并無壞處。”
“好計策!”
彭脫大笑一聲,用力拍了拍黃龍,隨后說了句從說書人那里聽來的言語。
“你真是某的子房啊!”
至于子房是誰,他當時不曾細聽。
……
西華城外,王略軍臨時搭起的營帳里,錢信也在抱怨。
“王君素來謹慎,這次為何要兵行險招?來西華縣實屬不智。”錢信坐在帳中不斷嘆息。
如今彭脫視他們為仇寇,當初定下的計策自然成了空,他實在想不通王略為何還要執意來西華縣。
王略卻是站在帳篷入口處,抬頭望著天上明月。
八月十五已過,天上已非圓月,只是月光皎潔,一如往昔。
他輕聲笑道:“當日我曾答應過那些女子,要給她們一個好歸宿。只是如今這個世道,想找一處樂土,談何容易。咱們這些糙漢子,總不能整日帶著這些女子行軍吧。戰爭,終究只是男人的事,不該讓女子陪葬的。”
錢信忽然大悟,想明白了王略的用意,目中一亮,“王君是指陳國?聽聞那陳王賢德,倒確實是那些女子的好去處。”
不過隨后他又嘆息一聲,“只是,為此事置身于險境之中,值得嗎?”
王略轉頭顧望錢信,從容笑道:“人生在世,總有些事,不得不做。”
“至于身處險境?彭脫,他配嗎?”